见竺瑶出现，谢玄朝四周一喝，“走！”也翻身上马。
所有人都匆匆上马。
叶夕也带了一名妇人，她暗暗感谢以前阿爷曾带她练过骑马，才不至于现在拖后腿。
“驾！”“驾！”树林里马蹄飞驰。
他们不敢有一丝松懈，后面秦兵紧追不舍，再慢一步，就会被追上！也不知道竺瑶在秦兵军营到底做了什么，竟引来了一群骑兵！
有七匹马背上带着两个人，奔跑速度大不如追兵。奔驰许久之后，前后距离已进入了弩箭的射程！
“放箭！”后面的秦兵大喝。
箭雨嗖嗖，晋兵们纷纷抽出刀剑来挡，叶夕匆匆回望，她不用长兵，只得让身前的妇人伏下身躯，她自己也伏下来躲箭。
离河岸采矿场越来越近了，谢玄吹出几声急促的长哨。叶夕知道这定是行军暗号，让岸边的晋兵准备立刻撤退。
“别让他们跑了！”背后又有秦兵喝道。
嗖嗖嗖，又是一阵箭雨从背后袭来。
叶夕伏身一趴，几支箭将将擦身而过，然而下身却躲无可躲。“啊！”一阵剧痛从小腿传来，箭尖狠狠扎进她的小腿。
听到她的惊呼，谢玄回头望来，见她腿上涌出鲜血，他眉头一蹙。
终于奔至矿场边缘，再往里就是参差不平的石滩，骑马极容易摔倒，众人纷纷勒马。叶夕几乎是滚下马来，剧痛让她的脚沾地就是一软，顾不得犹豫，她把身旁的妇人往里一推，厉声催促道：“快往河边跑！上竹筏！别管我！”
妇人面露不忍，许是在想要不要搀着叶夕一起走，而后头的骑兵马上就要赶到，妇人终是抓紧行囊，转身拔腿就跑。叶夕撑着伤腿，取下马背上的剑，一瘸一拐地往里迈步。
一只手突然拉起她的胳膊，强劲的力度传来，带她往前。她侧过头，见是谢玄。
“追兵……”她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别废话。”谢玄盯着前方。
她识趣地闭嘴。
高低不平的石滩实在难走，谢玄扶着她走得踉跄，他干脆一把将她横抱起来，疾步往前。
叶夕忍不住又说：“背我轻松些。”
“背后有箭。”谢玄简单应道。
她倏尔抬眸望向他，看他近在眼前的侧脸，心脏仿佛漏跳了瞬息。
岸边停靠了十来艘竹筏，都是大船上搬来的，这段河道不方便停靠大船，晋兵用竹筏运送河砂，一下午已运了不少。早就听到哨音的晋兵众人都爬到了竹筏上，准备接应奔跑而至的同伴。
谢玄抱着叶夕落在最后。有些竹筏载满了人，便先划走了。
还差最后一段路。ωww.五⑧①б０.℃ōΜ
追赶的秦兵已经到达矿场外围。
又听到一声：“放箭！”
谢玄用力抱紧叶夕，加快步伐。
箭雨瞬息又至。
竹筏上妇人们远远望着河岸，有人吓得失声惊呼出来。
孙无终带着数人跃步上前，挥刀劈砍，拦下大部分弩箭。
终于奔至岸边，谢玄抱着叶夕纵然一跃，跳上竹筏。
属下们纷纷跃回竹筏，“快快快！”
撑篙，点水，离岸。
刚划出几丈远，紧追而至的秦兵就涌到了河岸边！
就差一点就追上了！他们气得胡乱朝河面上射出弩箭。有的还试图下水去追，刚踏出几步，河水变深，不擅水性的秦兵只好停下，拍着水面骂骂咧咧。
竹筏很快划出了弩箭射程范围外。
直到此时，众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谢玄坐在竹筏上轻喘着气，他额头沁出了薄汗。叶夕坐在他身边，看他轻轻拎起自己的腿，砍断箭杆。腿上传来连绵的刺痛，她不禁皱眉。
“忍忍，船上有伤药。”谢玄突然说道。
叶夕“嗯”了一声，一阵沉默后，她忍不住问道：“这次去秦兵驻营，你怎么也让我去了？”
“你想看他们的兵器，若不让你去，你定会偷偷跟着，不知会闹出什么变故，还不如直接让你去。”谢玄端详着秦兵的箭。
心思又被他看透，叶夕撇嘴，“你让我去开锁救役卒家眷，就不怕我被抓？”
“谁能关住你，我在外面等你跑出来。”谢玄挑眉。
他现在很少说玩笑话了，一瞬间，她又想起言阿羯。“你真瞧得起我。”叶夕忍痛故作轻松，她看向自己的小腿，血迹染红了大片裤腿，不忍直视，“这算因公受伤吧？阿郎是不是得有所表示？”
谢玄也看向她的腿，“回建康后一并算上。”
竹筏往下游飘了数里，来到锚停在河水中央的大船旁。船舷边垂着长长的软梯，竹筏上的人正陆续爬梯上船。叶夕正想她该怎么上船，谢玄蹲在她面前，回头说道：“背你上去。”
“哦，”她拿好剑，缓缓挪着身子，趴到谢玄背上。
谢玄站起身背着她，一手扶着她，一手抓住梯绳一步步往上爬。
她紧紧圈着他的脖颈，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鼻尖里钻进他一如既往的淡淡香气，他的肩膀很宽，让心底无端冒出一种安定的感觉。
刚爬上船，桓徽正倚靠在船舷边，抱臂看着他们，她手里拿着一个瓷瓶，“听先上船的人说叶夕也受了伤，这是伤药，其他伤者都在处理了，幸好都是轻伤，没有大碍。”
叶夕放开谢玄，一步一瘸地跳到桓徽身边，拿过伤药，“我自己回舱上药，谢谢啊。”她迈腿一瘸一拐地朝舱室挪步，忽然被谢玄横抱起来。
她惊讶得抓紧了他的肩膀，睁着杏眼瞧着他。
“送你回舱。”谢玄解释道。
甲板上不少人正忙着往货舱里搬运砂袋，见谢玄抱着叶夕往客舱走，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望来。桓徽显然也有些惊讶，还不自觉“哇哦”出声，直到他们消失了身影，她才继续忙活起来，依次安置新上船的役卒众人。
谢玄把叶夕送回桓徽的舱房，让部曲找来清水和白布。她坐在榻上，撕下被血染透的裤腿，露出小腿肌肤。谢玄半跪在旁，查看着箭头插入的伤口。
她撑在榻上的手指微蜷，“我自己来就好。”
谢玄眼睫一颤，忙收回眼神，站起身来，“有需要再叫人。”他匆匆迈步出门，谁也没注意到，他的耳尖又泛起了绯色。
舱室里只剩叶夕自己，她拔出箭头。
鲜血包裹着本该银亮的箭尖，她眼里涌出阴沉之色，把箭头扔在地上。
那日在叶坞，射在她肩膀上的，是一模一样的箭头。
耳边忽又响起鲜血与烈火交织的喧嚣。那把从秦军冶炼场抢回的叶坞长剑就在身边，她凝视着它，许久许久。
清洗伤口，忍受疼痛，敷好伤药，她脑海里又闪出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画面。
拼尽全力地逃命，只怕晚上又得做新的噩梦。每次逃亡的噩梦里，心脏都像漏了一个大洞，整个人都会陷入无休无止的恐慌。
但这一次……她落入了一个怀抱。
背后有箭。他的声音干脆而坚定。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有抹暖意在胸腔里缓缓流动，好奇怪的感觉。
叶夕脑海里想得出神，手里包扎时没注意力道，一下把伤口按得生疼，“嘶……”她这才回过神来。
天色已至黄昏，暖红的阳光撒在河面，大船已在返程。
谢玄住的舱室就在同一层相隔不远，房间里只有他和竺瑶两人。
“为何私自行动？”谢玄盯着竺瑶，面带寒霜。
竺瑶负手挺身，一五一十答道：“潜入敌营时，我见有兵丁在秦军主帅营房里放置文书。我便想等放完马，趁乱潜入探查。这次机会难得，若错过，便再寻不到这般方便能探查秦军文书的时机。只是出来时，我被秦兵发现了。”
谢玄深吸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妄然行动，很可能导致任务失败，甚至害死同伴！”
“我得手了。”竺瑶从袖口抽出一封卷轴，“这是秦兵调令。”
谢玄冷眸看向竺瑶，接过卷轴打开，垂目阅览。
竺瑶总结出卷轴内容，“除王鉴麾下一万骑兵，另有秦将张蚝率领一万骑兵增援豫州，张蚝会驻扎在寿阳城北淝水对岸的八公山，王鉴奔袭洛涧，他们打算以犄角之势，让我们难以兼顾。如今张蚝已经出发，离王鉴启程也只剩三天，就算他们发现调令被盗，也来不及更改了。这封情报对晋军极为重要，回营后我会即刻上报。”
“恭喜竺督护又立大功。”谢玄扯起嘴角，把卷轴拍到竺瑶的胸膛上，“想必回去后，竺督护很快就不再是暗卫营督护了。”跟竺瑶共事这些天以来，他深深感受到，竺瑶有股敢豁出命的狠劲，想必，就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搏命中，换来军职的步步高升。
竺瑶接过卷轴，拱手一礼，顿了顿又说：“谢公子不会理解我们这种人，属下告退。”
舱门打开，竺瑶脚步远去，外面传来叶夕的声音，“竺督护也在啊。”
竺瑶望了一眼她的伤腿，默然点头，转身离开。
叶夕一脸疑问，转头见谢玄站在舱门内，她连连摇头，“第一次见这种人，害别人受了伤，连句抱歉都没有。”
“你怎么出来了？”他迈步走出来。
“我想去货舱看看。秦兵追来，我们提前撤走，也不知河砂挖得够不够。”
谢玄点头，“我也正想去看看。我去就行，你腿受伤了，先休息。”他关好舱门，正转身离开，衣袖却被她一把拉住。
“你的伤势可好些了？”叶夕上下打量着他的手臂和肩膀，她记得，他身上这几处都有伤口。
“没事。”被她的目光来回看着，谢玄有些不自在。
“真的？让我瞧瞧。”叶夕把他的衣袖往上一掀，回船后，他已换上了自己的戎服，衣袖不像秦人骑兵那般窄紧。这一掀，让他整段小臂都露了出来。
肤色……还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