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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谢氏立场

    听到她的描述,谢玄不禁问道:“哪里有趣?”

    叶夕转头望向窗外,看着那艘花船,回忆起昨日的经历。

    她带着阿规,跟随孙管事上了船。时至下午,花船逐渐热闹起来。他们穿过走廊,楼梯口还站着护卫,一看便知船上来了有身份的客人。

    他们一路走到二楼最靠里的房间,孙管事敲了敲门,里头模糊传出一声“进”。而孙管事只站在外面,躬身请叶夕二人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花香,案上琉璃瓶里插着几枝盛放的玉兰,窗口吹来的风轻轻扬起纱幔,隐约可见后面有人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施粉。

    那人身着素青纱衣,背影纤细,黑发如瀑,叶夕一见便在心里觉得,这一定是位美人。

    她怔了瞬息,想起来自己的正事,便出声道:“这位娘子,请问……”

    那人转过身,随即站起来款款撩幔而出。

    好美。一见到对方的面容,叶夕便在心底感叹,真是个大美人!晶亮飞翘的眉眼,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一双朱红丰润的嘴唇,白皙的脖颈线条修长,楚楚动人的脸庞形似鹅卵,让人一见便心生怜惜。对方看见叶夕,微微一笑,指着桌案前的坐垫,“请坐。”

    叶夕瞬间瞪大了眼睛。

    美人说话……竟然是男人的声音。

    他似乎对别人这种惊讶见怪不怪,也在对面坐下。

    叶夕看着他,虽然他脸上施粉,面相柔美,笑起来明珠盈光,但脊背挺直,坐得端正,颇有一股正气,她才彻底意识到他真是男子,“郎君要制镜?”

    “不错。”美人的声音很温和。

    叶夕认真听起他的要求。

    直到今天,叶夕还在谢玄面前连连感叹,“以前从没见过长这般美的男子,看得我只想喊大美人。不过他虽然涂脂抹粉,举手投足却没一点娇柔脂粉气。”她撇撇嘴,“晋人果然爱美。”

    谢玄挑眉,不置可否,“是么?”

    “大美人的要求更是有趣。他说想制镜送友人,对方喜欢庄子逍遥游,所以铜镜款式图案,只用典出逍遥游便可,其余任我发挥。”

    “他还说了什么?”

    “唔……”叶夕又想了片刻,“都是闲谈,他问我是哪里人,怎会做幻光镜这般难的工艺,我就随便一答,说我跟常匠师是亲戚,他便没再多问。”

    谢玄点头,靠回凭几。

    叶夕又说:“我心想他许是花船上的小倌,又不好当面问他,出来时我就问孙管事,原来大美人竟是东家!”说着说着,她突然想起半夜所见,“也不知船上还有怎样的美人,值得皇帝一次次深更半夜来。”

    “什么?”谢玄突然警觉,面露诧异。

    叶夕便把她在半夜所见的情景一一告诉了他。

    谢玄听得皱眉,“你说的大美人,叫什么?”

    “他说自己姓相名龙,我当面叫他相郎君。”叶夕笑起来,“怎么,阿郎也对大美人感兴趣?”藲夿尛裞網

    谢玄失笑,转头看向窗外那艘花船,说得意味深长,“兴趣颇大。”说罢,他站起身,“我先走了。”刚走两步,谢玄又停步转身,说得迟疑,“叶夕。”

    “嗯?”

    “若有人想让你离开建康,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莫要相信,好吗?”

    叶夕偏头看向谢玄,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说,“怎么了?”她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端倪,却一无所获,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话罢了。

    他认真说道:“我不能说,还没到能说原因的时候。”

    又是这样。每次做机密任务时,他总会这么说,想来是与调查燕国奸细相关。叶夕撇撇嘴,“好吧。”

    谢玄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屋子。

    从他进门到出去不过片刻,连垫子都没坐热。也不知他来这一趟作甚。叶夕摇摇头,继续埋头画图。

    待他回到乌衣巷的谢府,已经暮色深沉。听说谢玄今日要回府,谢安特意吩咐晚饭等他回来一起吃。

    谢玄进屋,看到谢道韫也在,也不惊讶,他已经习惯长姊带着孩子回娘家,“姊夫又去道观修行了?蕴之他们呢?”

    谢道韫“嗯”了一声,“他们吃完就去院里玩了。”她夫君王凝之笃信五斗米道,在家燃香求符就罢了,他还隔段时间就去观里与天师论道修行。刚嫁过去时,她劝夫君不必如此迷恋求道,王郎不听,她还气得回娘家说:“看看谢氏一门,长辈有大伯那般人物,兄弟里有封胡羯末,哪晓得世上还有王郎这样的人。”

    封胡羯末,皆是谢氏年轻辈兄弟的小名,谢玄便是阿羯。到如今,谢道韫跟王凝之成婚已有十二年,孩子都四个了,她也懒得再说,自己偶尔把孩子带回娘家吃饭,就这般与夫君相敬如宾地过着日子。

    屏退了左右仆从,屋里就剩叔侄三人。谢安看着端坐在案前,却不动筷的侄儿,他也干脆放下筷子说道:“前几日,太后召我进宫议事。”

    不用谢安再说,谢玄姊弟自然知道太后所议究竟何事。三叔一向是谢玄最亲近的人之一,他低垂双眸,直截了当地应道:“我不想娶桓徽。”

    谢道韫把弟弟的表情收入眼底,目露一丝担忧。

    谢安叹了口气,“太后聊的不止是婚事,太后是在忧心。你们也知道,豫州围城时,恰逢扬州刺史王述病故,桓公便自领了扬州刺史。早在去年北伐前,郗超就劝他父亲把徐州兵权让给了桓公。这次豫州之乱了结后,又是桓伊赴任了豫州刺史。而荆州、江州早已落进桓氏兄弟囊中。至此,荆扬徐豫已全数在桓氏掌控之中了。”

    所以,太后忧心何事,显而易见。谢玄默然不语,听三叔继续说话。

    “你们觉得,此时桓氏提出与谢氏联姻,意欲何为呢?”

    谢道韫目中忧色更甚,不禁小声说道:“桓公对晋室的所作所为,似乎越来越像曹操对汉室那般了……”作为谢家女,她常与兄弟叔伯们谈天说地,谢安从不阻拦,甚至以前还常问她的见解,所以她在谢家说话从无顾忌。

    谢安失笑摇头,“我本向太后提议让阿瑶来娶桓徽,他还未娶妻,年纪也与桓徽更近。结果当日南康长公主便传来回信说,桓公看中的侄婿只有阿羯。”他说的是自己的儿子谢瑶,如今还未出仕,尚跟母亲一起留在会稽县赋闲在家。

    “怪不得之前调任阿羯去振威将军府,原来就等在这儿。想必桓公在提拔你之前,也要确定你的态度。”谢道韫很清楚,阿弟是谢氏年轻辈中最杰出的人才,文武双全,头脑聪慧,她早就听三叔说过阿羯如何立下功劳,桓公能看中他并不奇怪,“所以,若你拒绝联姻,却也是在表态不与桓氏为伍。他们能把你调进去,也能把你调出来。”

    “这又岂是阿羯一人的表态。”谢安抚须沉吟。

    谢玄捏紧双手,心中早有答案,“桓公在试探谢氏的立场。”

    袁氏的下场近在眼前。寿阳城破后,袁真父子自戕而死,袁氏女眷皆被发卖为奴,部曲私兵被全数活埋,朱辅、余硕等一众袁氏亲信被判斩刑。豫州不仅被桓氏掌控,袁家的下场也给了所有世家大族一个清醒。

    看看,与桓公作对的下场。

    谢玄脊背一凛,咬住下唇。他还有许多事没弄清楚。为何袁真被押走前会特意提到父亲?那句话就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萌出了怀疑的芽。可他又明白,一旦他行差踏错,被桓公盯上的不仅是他自己,更还有他牵挂的家人。所以在他彻底弄清前,他绝不会依附桓公,但也不会表露出半分。

    “那三叔觉得,谢氏该如何自处?”谢道韫蹙眉问道。

    谢安抚须思索片刻,缓缓道来,“无论桓公所图为何,谢氏都不应与之为伍。可现在……”现下桓氏势力如日中天,所有人都需低头而行,“直接拒绝,并非良策。”

    谢道韫明白了三叔的意思,“不如先应下来,再从长计议。”她望向自己的弟弟,轻声问道:“阿羯,你觉得如何?”

    谢玄非常清楚,袁氏之后,每个世家都会被桓公逼着表明立场,是依附,还是反对。这场风暴里没有中庸的位置。对谢氏的审视迟早要来。回避了这一次,也许下一次到来的,便是家族的倾覆。

    最理智的选择,便是如三叔和阿姊所说的那般——先应下来,从长计议,在暗中行事。

    可是……谢玄闭上眼睛。明明理智告诉了自己该怎么做,他的心却不愿意。他之所以一直回避面对这件事,也是一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之前想不到,此刻也想不到。挣扎了许久,他终究没再说话。

    谢安等了良久,见谢玄依然沉默,便说道:“那我便回复太后与南康长公主,先把婚事定下来吧。”

    在谢道韫出嫁之后,谢府依然留着她的闺房小院。谢玄送阿姊回院的路上,姊弟俩并肩走在花园小径上,他不说话,谢道韫突然开口道:“阿羯,你是不是有了意中人?”

    谢玄眼底怅然。

    谢道韫温柔一笑,“阿姊最了解你,若你没有意中人,便不是今日的反应。”看着弟弟的沉默,她叹了口气,“世家儿女的婚姻,本就不由自己,阿姊明白。不过,待你娶了妻,再把她纳作妾室,也算是两全其美,她可愿意?”

    “正经娶妻恐怕她都不愿意,莫说妾室。”谢玄苦笑,他抱起双臂,在小径边的一棵海棠树下停步,昂头望向海棠花瓣,“我倒想把她留在身边。”

    谢道韫顿时惊讶不已,“世上竟有你求娶不得的女子?”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阿弟的眼中流露出惆怅了,自从他十一年前大病一场之后,他便把所有苦痛忍得若无其事,也再难把真实情绪轻易示人。而他此刻,却伸手轻抚海棠花瓣,眸色温柔,万般遗憾地说了句:“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