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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忘记烦恼

    明明有很多事情要做,叶夕却总也无法沉下心。手上的半本手札眼看就要重新抄完了,但只要一抬头,看见对面那个靠窗的桌案,她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他的影子。

    这时她又会嫌弃地问自己,跟他会有好结果吗?没有。在晋国这段时日,她早已明白,晋人门第森严,世家只与世家通婚,庶民只与庶民通婚,士族寒门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以谢玄的出身,他们之间没有未来。那既然知道没结果,想他又有什么用呢?

    想是这样想,但一看到那个桌案,她还是坐不下去,便起身去外面的院子里。阿规正敲开了一尊陶范,拿出里面铸好的铜镜。看着铜镜边缘格外粗糙的范线,他颓丧地叹了口气,“这次又做得不够细。啊啊啊啊!都已经一个多月了!”

    叶夕蹲在他身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熟能生巧,不要着急,心急没有任何作用。”

    少年低头“哦”了一声,忽然又握拳大喊出来,“好!不泄气!”

    叶夕“噗嗤”笑出来,“全力以赴就好。”

    突然,她的脑海里无端冒出他的声音,那是在颖口关的子夜,谢玄给焦虑的她递来一杯水,轻声说:“全力以赴就好。”

    笑容忽然就凝固在她的脸上,她站起来,转身见阿邻手里拿着砥石走来,要帮阿规磨掉范线。他拿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砥石,她教过他们用砥石去磨范线。可见到砥石的瞬间,她脑海里又冒出他的声音。那时她觉得自己像一片飘零的落叶,他递来砥石说:“沧海桑田,唯石坚韧,先让它做个见证。”

    她倒抽了一口气,怎么就没办法把他的痕迹赶走呢!叶夕愤愤走进屋里。留下两个面面相觑的徒弟,并不知道师父为何突然就不高兴了。

    就这般过了几天,相郎君定制的逍遥镜也做好了。

    叶夕亲自把铜镜送到了花船上,她特意挑了一个中午,这时花船上一般都没什么客人。果然,楼梯口没有侍卫,桓济不在这里。她松了口气,来到相郎君的房间。

    看到透光镜的相龙非常高兴。他捧着铜镜,伸到窗边接住阳光,看墙上出现了鲲鹏的光影。他看得怔神,不免微笑起来。

    叶夕看着相龙的样子,自顾自在心里想着。

    瞧瞧,大美人笑起来倾国倾城,也很好看啊。她就不信了,以后还遇不到比谢玄长得更好,更年轻的男人了。不就是个男人么,有什么了不起,以后再找嘛。就算找不到,大不了这辈子不嫁人,好好经营槐叶坊,以后当晋国首富,再重建叶坞,把阿爷的遗愿实现,不比整天纠结男人强么!想着想着,她情不自禁就“哼”了一声。

    “叶匠师在想什么?”

    相龙的问题让她回过神来,尴尬一笑,“啊,没什么。”

    相龙笑了笑,双手捧起铜镜,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木匣里。

    她不免感慨,“看来相郎君自己也很喜欢逍遥游,才对这铜镜如此珍视。”

    “鸠雀不得逍遥,才向往鲲鹏之逍遥。”相龙把木匣扣起来,随口说着。

    “相郎君过得不逍遥吗?”叶夕疑惑道:“你是东家,这船上的人都听你的吩咐。你又有钱,不愁吃穿,船上也没甚规矩束缚你。”

    相龙温和笑了,“叶匠师觉得,何为逍遥呢?”

    叶夕脱口答道:“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虽然她身不由己,却不妨碍她羡慕这样的逍遥。可话音刚落的瞬间,脑海里又冒出了那个声音,那是他在清谈会上说:“蜩鸠鲲鹏,想做甚就做甚。”此时回想起来,他说这话时,脸上分明是落寞的,难道他也有这种心情么。她的心忽然一悸,有股闷堵袭上心头。

    又是他!还是他!怎么老是在想他!

    “叶匠师说的是最简单,却也是最透彻的道理,可惜世上没人能做到。”相龙偏头想了想,站起身从墙柜上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又坐回来,放在叶夕面前的桌案上,“看叶匠师的神情,似乎心有烦恼,不妨试试这个。”

    叶夕疑惑地拿起纸包,轻飘飘的,捏了捏,里面是硬硬的粉末,“这是什么?”

    “五石散,用水冲服,便可忘烦恼。但需记住,服散后只能饮热酒,不可饮冷酒。”

    叶夕拿纸包的手顿时僵住。

    “叶匠师可以先拿回去,被烦恼所困时,尽管试试。”相龙望着她说道,他的声音沙沙地很好听,仿佛有种蛊惑的力量,“世人皆爱五石散,皆因人人都有不得已,何妨忘记烦恼,及时行乐呢?”

    直到晚上,叶夕跪坐在桌案边,还拿着这个纸包左右翻看着。案上有水壶和陶杯,她已经倒好一杯水。她想试试相郎君所说的忘记烦恼到底是什么感觉,但一想到王七郎和桓济服散之后的异样,又觉得渗人。纠结了许久,她还是没下定决心。

    这时,屋里的铜铃作响,有人在外面拉绳。她把纸包放在案上,起身走到外屋店铺去开门。

    见到外面的人时,叶夕惊讶了一瞬。她完全没想到,桓徽会在这时来找她,“阿徽?你怎么来了?”

    “我有东西要给你。”桓徽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叶夕心生疑惑,把桓徽让进了门,“什么东西?”

    桓徽回身把门关上,拖着叶夕的手来到里屋,她跪在桌案前,从怀里掏出一册书。

    准确的说,是半本书。

    封面上模糊的大字依稀可见——围炉手札,叶烆。而摊开的书页里面,墨迹都糊成一团,无法分辨了。

    叶夕睁大了眼睛,猛然扑到桌案前将它捧在手里,连话都说不顺畅了,“你、你从哪里得来的?”

    桓徽径自拎起案上茶壶,又拿出一个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饮下后,才缓过气来说道:“我从大司马府里偷的。”

    “桓大司马?”叶夕惊诧不已,“为何会在大司马府里?”

    “哎,说来话长。”桓徽叹了口气,“你来建康城之后,就被嘉宾兄盯上了。是他派人暗中去搜你的随身之物,结果就拿到了这半本看不清楚字迹的手札,那时他还是大司马府参军,这手札就被他放在府里署衙了,我后来听他跟阿爷提起这事,我才知道的。”

    叶夕没有怀疑桓徽的话,只是迟疑问道:“那你为何……要偷来给我?”

    桓徽笑了笑,“我想走了。”五⑧16○.com

    “啊?”

    见叶夕不解的神情,桓徽解释道:“我不想留在建康了,我要走了。反正是举手之劳,便顺手最后帮你一回。”

    叶夕更加震惊了,“你不是跟……”

    “跟谢玄定亲了是吗?”桓徽轻蔑一笑,“此事商议了许多天,问过大伯父的意思,问过长公主的意思,问过我阿爷阿娘的意思,还问过了太后和谢家的意思,唯独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无人在意我本人的意愿,尽管成婚的人是我。”她倚在案边,又昂头饮了一口水,放下水杯时,她看到案上的纸包和水,疑惑问道:“你要服五石散?”

    “别人给的。”叶夕随口答道,她掩不住心中震惊,“所以你……不想成婚,决定离开?你要去哪儿?”

    “我自然有去处。”桓徽眼里漏出一抹怅然,“且先试一试吧。”

    看到桓徽的样子,叶夕心底一动,“阿徽,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他为何不早来娶你呢?”

    桓徽惆怅摇头,“若走寻常路,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但不试试,又怎么甘心呢?”她又看向叶夕,“这段时日你这般忙,也没空来陪我。若我以后真走了,怕是就再见不着面了,今晚陪我聊聊吧,如果你这里有酒便更好了。”

    “我这里没有酒。”叶夕想了想,又说道:“倒是有些点心,是我店里萧娘子做的,她手艺很好,我去厨房里拿来。”见桓徽点头,她便站起身来。

    叶夕前脚刚离开房间,桓徽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跟案上那个纸包几乎一样。她把两个纸包都打开,比对了粉末颜色、气味都一样,喃喃自语道:“倒省了我的事。”随后,她又把纸包都重新包上。

    “这是枣泥团子和细环饼。”叶夕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放在桌案上。她抬头见桓徽手中拿着与桌案上那个一模一样的纸包,不免一讶,“阿徽你这是……”

    “我本带着五石散来的。”桓徽朗然一笑,“我怕临到头不敢走,便带着它壮胆。”她打开手中的纸包,将粉末尽数倒进自己面前的杯子,又用指尖把案上的纸包推到叶夕面前,“一起吧。”

    叶夕迟疑了片刻,终是打开纸包,将粉末倒进杯子,“那就只在今晚,试试如何忘记烦恼也好。”

    夜色已经深沉,两人聊得毫无睡意。叶夕只觉浑身燥热起来,皮肤痒痒的,衣服蹭起来硌人,心中似有说不完的话想倾诉。她听到桓徽讲了一个笑话,被逗得俯身哈哈大笑。再抬眼,咦,对面怎么坐的是谢玄?

    “谢玄?你怎么在这?”叶夕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对面人微微一笑,“我有疑问想问你。”

    “什么疑问?”叶夕偏头问道。

    只见他翻开案上的《围炉手札》,“这半本手札我看过,虽然字迹模糊,但图形尚能依稀辨认得出是何兵器。里面的图谱大多是常见器,是不是因为这是前半本,稀少的兵器大多集中在后半本里?”

    叶夕想了想,然后点头。

    他又翻到其中一页,“不过,仍有几页图谱我在晋军里未曾见过,比如这个。”他又翻开几页,“还有这些,你现在能复原给我吗?”

    叶夕久久看着他的模样,然后笑道:“这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