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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茶罕朵粉

    然而,暗卫们跑遍建康城的各大医馆,甚至还问到了太医署,都无人认识这种白色粉末到底是什么。最后,还是谢玄亲自带着药粉,找到了后湖观的和尘子道长。

    去年一场大火,后湖观的馆舍被烧塌了大半。不过后湖观一向香火旺盛,又有会稽王和许多高门士族那样的香客,道观很快就募集到了大笔修缮钱。等冬去春来,几场春雨浇透,被烧得黢黑的土里冒出春笋,那片竹林很快再次碧绿如海。如今谢玄再来后湖观,竟跟去年没什么不同了。

    年过五旬的和尘子看起来就像刚满四十,长眉长须黑得发亮,麈尾不离手,颇有得道高人之风。在清谈会上谈玄时,和尘子总是不苟言笑,驳斥时咄咄逼人。而无论在会上还是私下,和尘子对谢玄的态度比对别人和蔼得多。大家只道是因为谢玄的出身,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两人之间还有一层特殊关系。

    “师弟,此物你从何处得来?”客堂里,和尘子听完谢玄的描述,接过药包蹙眉细看,顿时面色严肃。

    “查案时从疑犯住处搜来。”谢玄答完,又恭敬问道:“我知大师兄早年云游四海,见识广博,可认出此物有何蹊跷?”

    和尘子捻须回忆道:“很多年前,我四处寻访炼丹妙药,曾在冀州结识过一位鲜卑巫医,他们用的药里有一种蘑菇,用他们的话叫做茶罕朵,意思是做梦的蘑菇。”他还弯起手指比划起来,“此菇全身白色,形如半颗鸡子,服之可生幻觉,巫医把茶罕朵晒干磨成粉,加在药里,他们认为可减轻病人痛苦。我倒觉得,此物有毒,若被病人服下,就算减轻痛苦也如同饮鸩止渴,产生片刻欢愉也不过是幻觉,不妥,不妥。”

    谢玄神色严峻起来,指着药粉说道:“大师兄的意思是……此包药粉是巫医所制的茶罕朵粉末?”

    “他们只取少量搀在药里,若长期服用,会在体内积累毒素,导致服用者中毒而死。若一时服用大量,药性太大,也会中毒,且死状与你描述的模样极像。所以……我觉得很有可能是。”

    谢玄心底一震,忙站起身振袖一礼,“多谢大师兄解惑。”

    看他要马上告辞,和尘子忙伸手说道:“师弟啊,去年我见到师尊,他还念着让我多提醒你,定要恪守他所说的养生之法,千万不可劳心。”

    谢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又躬身一礼,“多谢师尊挂念,玄定会注意。待此间事了,玄就去钱塘看望他老人家。”

    见谢玄匆匆离去的背影,和尘子摇头一叹。谢玄是师尊杜炅的关门弟子,这层关系除了师门上下和谢氏族内,再也无人知晓。谢氏一贯与道门关系甚密,这与谢氏族中不欲为外人知的隐秘有关。

    这小师弟来建康出仕后,还特意过来拜谒自己,请求勿在外人面前提及他是杜明师之徒。

    和尘子明白,师尊是五斗米道备受敬仰的宗师,建康城里五斗米道信众甚多,更有会稽王几十年如一日,想拜入师尊座下却被拒绝。不在外人面前提及这一身份,自然也免去了许多被注视的目光。

    只是……和尘子又想起师尊说过的话。隐隐露出忧色。

    回振威营的路上,谢玄的神情越发肃穆。

    为了追求祛病强身,晋人流行服用五石散。因卖价昂贵,大多是高门士族习惯服食,这些人遍布朝堂。不知从何时起,建康城里流行起一种药效更强的五石散,没人说得清是谁改的配方。只要服用一定量,眼前会出现十分愉悦的幻象。

    当人们发现,虚幻的欢愉可以逃避悲伤与痛苦,便有越来越多人沉溺其中。

    如今看来,这种改良过的五石散有致幻作用,极可能是加入了茶罕朵粉。

    巫医用它,是为了减轻病人痛苦。而在五石散里加入这种药粉的人,难道只是为了让五石散效果更强么?

    当晋国朝堂上下都溺于安乐,若有朝一日大敌当前,如何有意志抵御外敌呢?

    想到这里,谢玄背后不寒而栗。

    他一回到振威营司马署房,吴序便入门来报:“禀谢司马,孙岭招了。”

    “说。”

    这几日,暗卫终于查出孙岭在京口的妻儿住处。受刑时都大呼冤枉的孙岭看到自己三个孩儿的小衣,顿时沉默下来。再加吴序在旁又说,他涉嫌叛国谋逆,罪及满门。孙岭竟愤而脱口而出:“是他们不是我!”说罢他自顾一愣。

    还未等他来得及反悔,吴序又说:“你若指认有功,可免家人之罪。”

    在反复威逼利诱之下,暗卫终于撬开了孙岭的嘴。

    吴序递给谢玄一卷黄纸,上面记满孙岭的口供,“他说自己只是拿钱办事,相龙叫他怎么做,他便如何做。最初,相龙拿来一些药粉,混在五石散里用以助兴,客人们都喜欢。相龙说这能让行乐舫生意更好,只要掌握好量,不会出人命。后来引得别家花楼纷纷效仿,现下建康城里不止他们一家这么干。”

    谢玄边看边问:“药粉从何处得来?”

    “每月他都会差人去京口拿货,那里有家商铺,相龙告诉他是友人的门路。后来他发现卖家可能是燕人,纵然心底有疑,但逐利使然,他只当视而不见。别家花楼打听到他们的门路,也都去那里拿货。我已派人去京口追查这家商铺所在。”

    “嗯。”谢玄点头。孙岭在口供中没提药粉的毒性,但谢玄问过和尘子,心里明白,不禁暗暗唾弃燕人的险恶用心。他又问:“他对相龙和皇上的关系知道多少?”

    “他说自从八年前跟相龙做事起,他就知道相龙与皇上交情匪浅。那时皇上还是王爷,他们就经常夜会。去年过冬时,他有次接皇上上船,江风极冷,还听皇上说以后干脆把相龙接进宫,省得他出宫麻烦。自那之后,皇上便常派车来接相龙进宫。”

    谢玄边听边点头,继续看着口供,“依孙岭所说,他接近叶夕,邀她去京口制镜,都源于相龙的授意?”

    “不错,以我观察,孙岭这些话应未作假。”吴序答完,又小心翼翼问道:“谢司马,有了孙岭证词,相龙是燕人细作的身份应可坐实。只是……此事一旦定论,传扬出去,皇上与燕人细作来往甚密……皇上颜面无存,到时恐怕还要记恨我们,这该如何是好啊?”

    谢玄缓缓点头,“我再想想该如何处置。”

    吴序拱手致礼,“属下告退。”

    “等等。”

    “此案进展……暗卫是否都禀给了桓公和桓将军?”

    吴序忙点头,“那是自然,桓公上次过来时就亲自嘱咐属下,一有进展随时禀告。这份口供一出,属下便誊抄了一份送往大司马府。”

    “辛苦吴督护,先去休息吧。”

    待吴序告退之后,谢玄伸手揉了揉眉心。如果只是王鉴那样的普通细作,将同党铲除干净便是。可相龙跟皇帝有十几年的交情,竟然还为燕人办事,不知桓公如此重视此事,到底准备如何处置。

    谢玄心底不太踏实,又拿起口供重新再看。

    纸上记载的内容跟吴序所说的基本一样。谢玄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一行字上,那是孙岭在回忆皇帝的一句话。

    去年过冬时,皇帝起意要把相龙接进宫。

    谢玄曾想过,燕人细作是如何知晓晋军动向的。后来得知相龙与皇帝的关系,他以为是相龙入宫时,偷看过显阳殿内的奏折。毕竟以皇上对政事的上心程度,绝无可能在花船上时,还能将晋军动向说得一清二楚。

    可他此刻看到孙岭的口供,才发现相龙在去年过冬后才开始进宫。

    而桓公北伐之初,是在仲春。

    从时间上看,给燕人传递晋军情报的人不应该是相龙……

    建康城里还有藏得更深的细作!

    突然意识到这点,谢玄背后沁出一层冷汗,他捏紧纸张,派人唤来孙无终,要他准备牛车。

    “阿郎准备去哪儿?”孙无终问。

    “大司马府。”

    建康宫内宫南边的大司马门外,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御道。道路两旁屋舍连绵,是百官衙署所在。一直往南,再出外宫的宣阳门,御道延伸数里,直到小江边的朱雀桥。路旁皆是百官府舍所在。

    大司马府便是其中最恢宏的一座府邸。

    不过,桓公并不时常在这里。

    门房恭敬有礼地对谢玄说道:“真不巧,桓公今个回姑孰去了。”

    谢玄知道,在建康城南百里左右的姑孰县,是个曾被战乱所毁的小城。几年前,桓公重新在那修筑城墙,大建别苑。如今,整座小城都成了桓大司马的私地。

    在晋国,各州刺史麾下有人数不等的州军,中央朝廷麾下军队直接听命于大司马,除戍守都城的振威营,其余各营都被桓公镇于姑孰。

    去年北伐大败,桓公先把残兵带回了姑孰,才回建康参加朝会。如今,镇守姑孰的兵力莫约还有三万左右。

    现下,桓公回姑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