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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为难自己

    这十多天里,叶夕带着萧氏母子一路跋涉,在京口找到渡江去广陵的船,在对岸租下牛车,亲自赶车到冶山。她看高当家已经派人在冶山打点妥当,很是满意。跟阿裕汇合后,只歇了一晚,他们便又一起赶回京口,去看找好的房子。正逢梅雨时节,细雨绵绵不断,他们顶着闷湿暑气一直赶路,其中辛苦自不必说。

    当阿裕推开这座山脚下的院门时,叶夕已经在路上打了两日的喷嚏了。

    “哇!”阿邻和阿规当即就惊叹出声来。

    这是个四合瓦房院,宽敞的院里种着杏树,堂屋背后还有三进院子,足够叶夕安排。当她四下逛完,她对新住处的满意,已然冲散了一路奔波的疲乏,“之前我还担心,怕阿裕年纪小找不好。看来真是多余!”

    阿裕正引着母亲和阿弟们去房间,远远答道:“我牢牢记着叶阿姊的话呢!后面南山上树林茂盛,燃料充足。门前有河,能建水排。而且乡里好多人在找活儿干,人手也够。还是叶阿姊运气好,这里原主家境还算殷实,说是攀上了吴郡大族,全家要迁去吴郡,正好被我买下来。屋里还留着许多家具,咱们一来就能住。就是有些贵,十金用了大半。”

    叶夕拍着阿裕肩膀,“没事,这里很好,贵也值得。回头用剩下的钱去京口城里添置添置,其它的我再想办法。”她背着手环顾四周,拍着廊柱,神采飞扬,“以后,这里就叫南山冶!”

    “好哇!”少年们兴奋地附和。一想到未来还有大把宏图事业可供驰骋,少年们顿时也意气风发起来。

    落脚处虽然有了,但一切都得从零做起。叶夕既放下了一颗吊着的心,又觉漫漫长路还需咬牙往前,只得在身体疲乏至极时,握拳暗暗给自己鼓劲。她顾不得休息,继续和阿裕阿规一起对帐。

    萧氏看着兴致勃勃的叶夕,似是摆脱了情事困扰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赶紧开始收拾归置。

    梅子时节的雨总看不见尽头,这几日,叶夕一直在京口城里跑前跑后。刚在一个店铺里定好一套用具,她心满意足地走到门口,见外面雨势又大了些,便打开手中的伞。

    刚抬脚迈出门槛,面前飞驰而来一辆牛车。车轮压过路上积水,她赶紧用伞挡在面前。“哗啦”一声,飞溅的泥点拍在伞上,泥水浇湿裙角。“喂!”叶夕顿时气恼,举伞跨步走到街上,而牛车已然行远。

    “跑这么快。可惜没看到长相,不然以后再在京口碰到,定然离远点。”方才有伞挡着,未看清车窗里那人模样。她嘟囔着拍了拍裙角,只好自认倒霉,撑伞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咳咳咳咳。”牛车里,谢玄终于缓和了咳嗽,忙伸头回望,只远远看见一名女子的裙角闪进街巷拐角,眸中不禁盈起失落之色。

    身旁的孙无终也从另一边车窗伸头回望,却什么都没看到,便坐回问道:“阿郎在看什么?”

    “方才那声‘喂’,像不像叶夕的声音?”谢玄回头看向孙无终。他脸色苍白,额头发际线处还有一条新结痂的伤疤,一直蔓延到头发深处。衣裳遮住的手臂上,还有隐约透着青色。

    孙无终不知如何回答,“我……没听出来。阿郎许是太想念叶娘子了……唉,都怪我,若我那天亲自跟着她,或许就不会跟丢了。兄弟们回来说,那天她离开车队后,遇上一个少年,他们异常警觉,不时回头看有没有人追赶,还专门往人多的店铺里钻。兄弟们走慢一步,就跟丢了。后来无论咱们还是桓家人,到哪儿都没找到她,连槐叶坊也人去屋空了。”

    谢玄摇头,“是我要你先回去探亲一趟的,不怪你。若没这借口,你就得跟在我身边,你身手好,我便没道理受如此重伤,也就没理由把师尊请到京口……”话说一半,又一阵不适涌到喉头,他忙抬袖掩面咳嗽。

    孙无终看得不忍,“我就该单独来接杜明师的,阿郎何必非要自己跑一趟。”

    “师尊年逾八旬,又专程奔波来为我治伤,不可怠慢。”

    孙无终叹了口气,“阿郎这番大费周章,连侍中和叶娘子都瞒着。”

    半晌,谢玄缓过来,打开随身瓷盒拎起一粒药糖嚼着,失笑道:“跟他们说,我要故意招惹一大帮流民,挨打挨得昏睡三天,半月下不了榻么?说了,他们更要担心。弄得逼真些,桓家兄妹过来看我,才会彻底相信,我是真受重伤才赶不回去,桓公才不会迁怒谢家。接下来的计划,才好顺利进行。”

    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再不像往常那般清朗,孙无终听得难受,“阿郎不肯辜负家族,也不肯辜负爱人,便只能为难自己。阿郎为叶娘子穷尽心力,她却半分也不知情,说不定还要怨恨你另娶别人。”他们一起长大,撇去主仆关系,两人也早已是过命的交情。看到谢玄这般折腾自己,孙无终心里颇不是滋味。

    眼前闪过叶夕气鼓鼓的模样,谢玄不禁弯唇一笑,可又想到她下落不明,他眸色瞬间锐利起来,盯着手中把玩的瓷盒,“她定然还在晋国,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她。”

    孙无终又叹气摇头,“从小到大,每桩你决心要做的事,总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的。”

    穿过重重雨幕,叶夕出了南城门,沿小路轻快跑着。出城再走三四里,小路延伸进一片起伏的山丘,路边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茅屋。

    这里就是南山乡,京口县府一处侨民安置地。所有乡民祖上三代内都是侨民,他们在山上开垦土地,住在山脚。一条小河穿过群丘,曲折往东北方向汇入大江。南山冶就位于乡村的正中心,一处河边的山脚下。阿裕买宅院时就跟乡正打过交道,他拿着阳湖村仿制的白籍,乡正只当新来者是刚来的流民,未起别的疑心。

    待叶夕回来,宅院门口正排着长长一条队伍。她最近在乡里张贴了募工告示,把选人的重任交给了阿裕,自己则去京口城里置办器物。

    目光扫过队伍,没想到,叶夕竟然看到了一个熟人,“田洛!”她撑伞疾步过去,伸手拍向一个壮实乡民的肩头。那乡民回头,正是她和谢玄去安丰郡找磁矿时,救下的那个造反的矿场役卒。

    田洛见是叶夕,也格外诧异,“叶娘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他四顾伸头一望,“恩公呢?”

    叶夕撇嘴,“他在建康城里呢……不谈他了!我上次去阳湖也没见着你,听说你们投奔亲戚去了,原来你家亲戚在京口?”ωww.五⑧①б0.℃ōΜ

    田洛揽过前面一个乡民的肩膀,呵呵笑道:“是啊,我之前打听到,从安丰来晋国的,都安置在京口,就带他们都过来了!唉,这边地少,种不了多少粮食。这不听说有人募工,咱就带兄弟过来了。”

    “是我在募工呀!”叶夕兴奋说道:“你们能来帮忙再好不过,至于酬劳,定然不会少!”

    “太好了!这样我阿爷阿娘也放心了。”田洛翘首看向宅院门楣挂起的招牌,“南山冶……嘶,叶娘子不是恩公府里人么,怎么开起冶炼坊了?”

    “我出府来做老本行了嘛。”叶夕挑眉,简单揭过了原因,又笑道:“别排队了,带上你兄弟直接进来就是。”

    她带二人进了坊门,听田洛在旁不停念叨,“叶娘子,你是不知道啊。这里的乡亲真是要过不下去了,官府虽然给侨民分地,但好地早就被世家大族圈得干干净净,给侨民分的要么在江北,要么就是山上。这山上就没法种嘛!往年乡亲们应付征粮已经很难了,谁成想今年还要涨一倍!这如何过得下去!”

    叶夕蹙起眉头,“跟县府说过你们的难处么?”

    田洛鄙夷唾了一口,“跟你说啊叶娘子,跟县府说,没用!徐州刺史是桓温啊,他又是大司马,管着京师来不了徐州,就派大儿子来代管徐州。京口县令是桓家的人,自然事事都听桓家的。最近大司马府要募兵,募兵就要先征粮啊,县令只管交差,才不管咱们交不交得上呢,只派人说不交就治罪!”

    “你怎么知道这些?”

    “听先来的亲戚说的呗,他是乡正。半个月前啊,有个大司马府的狗官过来耀武扬威,他们一气之下就把狗官打伤了。啧啧,可惜我没瞧上那场面,阿爷说咱是新来的别惹祸,非把我按在家里不让去。”听田洛的口气,他没打上狗官,心里还挺遗憾。

    叶夕疑惑道:“你们打伤官吏,没被治罪?”

    “说是官府的人都被打散了,没人看清是谁动了手。乡里那时去了两百多人呢,难不成都要抓起来啊。不过衙吏过来找乡正说了,这档事还没完。听那意思,过段时间那狗官伤好了,还要过来找乡正解决这事。我还想呢,都半个月了还没来,那狗官该不会被打死了吧。”说罢,田洛还跟身旁的兄弟哈哈一笑。

    叶夕抱臂思索起来,以后南山冶要想在这里立足壮大,就得先收伏这里的民心……见田洛两人正等着她说话,叶夕回过神来,指着队伍尽头的屋子说道:“阿洛,你带兄弟去屋里找阿裕吧。哦,阿裕就是之前船上的寄奴,跟他说是我留下你们了。”

    “好嘞!”田洛跟他兄弟点点头,拱手道了谢,便转身走进屋里。

    叶夕抱臂走向自己房间,不住思索着……若不先把此事解决,只怕南山乡以后麻烦无穷。可仅凭一乡百姓,又该如何对抗县府和背后的桓家呢……她想了半晌,都毫无头绪。

    要是乡民们直接造反,她定能弄出绝顶厉害的兵器。可南山乡不过数百人……造反……还是算了吧……还得智取……但是做这种智虑筹谋的事,自己真是不太擅长啊。

    她只见过一个顶厉害的人,连慕容令都不是他的对手……若是他在身边,会不会心软帮一次乡民呢……会的吧……他在寿阳时就帮了流民……是他的话,会怎么做呢……他现在在做什么……最近连日下雨,他会不会又咳嗽了……他后来会不会知道她走了……他会失望么……想着想着,心头就不自觉漫过一阵酸涩。

    叶夕突然怔住。

    啊啊啊!明明已经好些天故意不去想他了,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叶夕甩甩头,决定再去找萧氏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