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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清波楼上

    清波楼毗邻大江,从这间四楼厢房的窗户往外看,入眼便是远处烟波浩渺的江面,遮蔽天空的阴云连接水面,蒜山渡里的泊船密密麻麻。叶夕想起在那里差点被劫去秦国,恍然如一场梦境。忽然酒香溢来,身旁的倒酒声,将她的思绪迅速拉回眼前。

    桓徽也走到窗边,望向远方,“来京口之后,我就发现了这个好地方,只是风光再好,却没人陪我喝酒。”她递来一杯酒,叶夕迟疑接过。桓徽昂头将手中另一杯酒痛快饮下,翻转杯底,“杨梅酒,陪我喝几杯?”

    “大上午的就喝酒啊。”叶夕摇头一笑,抿了口酒,温热香甜的酒液滚入喉中,酒里还有细碎的果肉,嚼来微涩,不如乌程酒好喝。

    早该想到的,谢玄在京口受伤,刚嫁进谢家的桓徽是该来京口陪他。纵然之前再对桓氏有戒心,叶夕仍觉得桓徽可怜。可面对明媒正娶的谢夫人,心头又不禁冒出酸涩。于是她心乱如麻,将酒一饮而尽。

    桓徽又说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掉进一团漆黑的虚空,忽然天上出现一位浑身发光的女神仙,让我跟她走。”

    “后来呢?”

    “我便跟着她走出漆黑,来到一片白昼。你说,这梦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擅解梦。”

    “看来改日,我得请教请教仙师解梦。”桓徽继续倒酒,“你以后怎么打算?谢玄募完兵,可就回建康了。”

    叶夕迟疑问道:“你怎么知道……”

    “知道你在京口?”桓徽一笑,晃着酒杯懒散说道:“前几日,我的人碰巧看见你了。放心,我不是来责问你的。我是没想明白,明明之前就建议你与我一同嫁进他家,你偏偏不愿,现在又没名没分地跟他来往,何必呢?”

    如果昨日之前面对桓徽,叶夕都不会觉得尴尬。腰际间,谢玄抱她的触感还未散去,昨日她本可以用力推开他,但她没有。所以今日面对桓徽的问题,她不知该怎样回答,遂艰难开口,“我不会跟他回建康。”

    “所以,就过一天是一天?”

    叶夕没有回答,自己拿过酒壶斟满,昂头饮下,反问道:“那你呢?”

    桓徽也没答,自顾问道:“阿夕,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

    “那就不该因为一个男人,影响你我相处啊。”许是酒的缘故,桓徽脸颊浮上浅浅红霞,她一把抓住叶夕扯到案边坐下,拿起一块点心塞过来,“这个好吃。”

    叶夕额头浮上一阵微弱的昏沉,但反而觉得意识更清晰了,她认真看着桓徽,“所以阿徽,我真心盼望你能过得快乐些。”

    桓徽笑了笑,继续斟酒,“如果有朝一日需要你帮我,你可愿意?”

    “当然帮你。”叶夕继续认真说道。

    桓徽绽开笑容,举杯与叶夕相碰,“我亦盼望,你也过得快乐。”

    眼见酒壶见底,桓徽重新唤人添酒,轻轻摇晃酒壶。数杯下肚,两人逐渐敞开说话,聊起京口的风土人情,今后的人生打算。叶夕只觉额头昏沉愈重,脑内意识却愈加兴奋,满腔的话想说。

    房里回荡着两人的欢笑,日光渐盛,叶夕浑身肌肤开始泛痒,她伸手挠,却越挠越痒,连衣裳穿在身上,都越发不舒服起来,“这是怎么了?”叶夕挠着手臂,不得其解。

    “快到中午,房里暑气渐多,你出了汗便痒起来,回去沐浴更衣便是。”桓徽一边斟酒,一边随口应道。

    叶夕确实觉得周身泛起燥热,便解开衣领,敞开肩胸,吹着窗外江风,果然凉快了许多。只是口中干渴,她端起一杯酒径直饮下。额头又一阵眩晕袭来,叶夕身子一晃,赶忙伸手撑住头。

    “阿夕?”

    怎么是谢玄的声音……

    “阿夕?”

    叶夕抬眼摇头,眼前依然是桓徽在唤自己。她不禁失笑,“为何我喝多了,总能看见谢玄。”

    桓徽无奈叹道:“看来你真是念他至深,就当是幻象而已,莫要在意。要点些饭食么?清波楼的菜很出名的,多少世家子弟路过京口慕名而来,都抢不到位置。哦对了,平时还有不少歌伎穿梭唱曲,你要叫一个来听听么?”

    “噗,歌伎就算了吧。你来点菜。”周身的燥热,肌肤的痒意让叶夕越发不舒服,她干脆脱下上衣,只穿着贴身的裲裆内衣。想来只在厢房内,光着臂膀也无妨。

    桓徽站起身走到窗边,瞧了一眼楼下街道,待她回头,见叶夕已脱了上衣,只好无奈说道:“我出去唤店家点菜。”

    房门轻轻掩上。叶夕不停挠着手臂,留下道道红痕,可还是痒。心脏也突突直跳,五脏六腑都仿佛奔涌着兴奋,再难坐住。她干脆站起身来回疾步,用手不停扇风。

    如果此刻她头脑清醒,就会记得在许久前,桓徽劝她服五石散时的感受,只可惜,现在的她完全不记得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正走到门口的叶夕停步回望,见来者是谢玄。

    他忙偏头,不看只穿裲裆衣的她,“快穿上衣裳。”

    “好热,走时再穿。”叶夕揉眼,还是谢玄,没有变回桓徽。她甩甩头,走近他,指尖戳向他的脸颊。谢玄随即后退,背手飞快把门关紧,然而再无退路,只好任浑身酒气的叶夕凑到面前。

    “怎么还是谢玄?”她睁大的瞳仁泛着迷醉。

    她的指腹有些烫,在谢玄脸上来回抚摸。胸前紧贴的一团软热,教谢玄再难忍耐,伸手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阿夕,醒醒,是我。”

    “我知道是你,怎么变不回来了?”叶夕眨着杏眼,“菜点好了?”

    谢玄的目光越过她身后,见地上倒着七个酒壶,顿时蹙眉,“你酒量浅,还喝这么多。”

    “你也喝了不少啊。”叶夕嘟嘴,拖谢玄来案边坐下,托腮问道:“为何你不像我一样又痒又热?”说话间,她又觉裲裆衣的肩带硌得不舒服,便将肩带撩下,伸手去挠肩头。

    眼看大片雪肌露在眼前,谢玄急忙垂头避开视线。他心下疑虑,端起叶夕面前的酒杯查看,杨梅酒香扑鼻,杯底除了黝黑的果肉,还落有一些细腻的白色粉末,“五石散?”他心下一惊,普通用量的五石散,还不至于产生幻觉。

    刚放下酒杯,叶夕又凑到面前,竟把手伸进他的领口,去摸他的肩膀,“让我看看你。”

    “阿夕,跟我回去。”谢玄抽出叶夕的手。为她披好了上衣,她却挣开扔到一旁,“不舒服,一会儿再穿。”

    她再次贴近,房门突然打开。叶夕转头,见门口站着桓徽,不禁愣住,“阿徽?”她转头看向谢玄,“那你是谁?”

    “我是谢玄。”他无奈回答。

    叶夕又迷茫了,伸手捏他的脸,“你又是幻象吗?”

    “不是。”谢玄按住她的手,更无奈了。

    桓徽起初一愣,随即将门合上,展颜笑道:“谢郎终于来了。”

    谢玄盯着她,“你给她服了多少五石散?”

    他身侧的叶夕却惊道:“我服了五石散?”

    谢玄只好答:“所以才又痒又热,快跟我走,回去发散。”

    叶夕倒一脸释然,“那你定然又是幻象。”她转身趴在案上闭眼嘟囔:“待我睡会儿清醒清醒,幻象就会消失的。”

    桓徽噗嗤笑着,进屋倚在窗边,瞧着楼下街景懒懒说道:“看阿夕心中纠结,实在不忍,便帮她一把。你定然在她身边放了人,一旦知晓她被桓府的人叫走,也一定会找过来。阿夕脸皮薄,若不服五石散,怎好意思坐下来与你我共聚。我还以为你会早点来,还想请谢郎君也一起喝几杯呐。不过这会儿来也不迟,正好赶上午饭。”

    谢玄敛住眸中的不解,“不必了,我送她回去休息。”

    “当着夫人的面,抱走别的女子,这样合适吗?”桓徽挑眉。

    谢玄越发看不懂了,“桓徽,你到底是何意?”

    桓徽笑开,“起码得罚酒三杯吧。”她用眼神示意案上的酒壶。

    谢玄按捺住性子,提壶倒酒,连饮三杯,“可以了吗?”

    “唔……”桓徽眼尾余光睹见楼下驶来一辆牛车,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她随即叹了口气,“走吧。谢郎君何时想娶她进门了,记得来跟我说一声。”

    “告辞。”谢玄为叶夕披好上衣,打横将她抱起。叶夕此刻兴奋至极,根本睡不着,她惊觉睁眼,见自己在谢玄怀中,“这是作甚?”

    “回去。”谢玄打开房门。

    “阿徽……”叶夕慌忙回看,见桓徽仍倚在窗边,眼带笑意着望来,还未来得及说话,走廊的墙便挡住了人影。被谢玄捁在怀里,叶夕只觉周身燥热更盛,紧贴肌肤的衣裳也格外硌人,她不满地扭动身子,衣裳滑落肩头,“不舒服……”

    “别动。”谢玄紧了紧手中力量,沿楼梯飞快下楼,低声说道:“周围都是人。”

    正值午饭时候,清波楼又离蒜山渡不远,不停有人上楼入座。他们从最高的四楼下来,一路与人擦身而过。路人们见这名俊逸男子怀中抱着衣衫不整的女子,不禁纷纷侧目。

    “谢玄?”走到二楼,楼梯下一名男子疑声道:“你在干甚?”

    谢玄停步,见桓济与一名娇艳女子正欲上楼,他们堵住去路,朝自己和叶夕望来。

    叶夕轻哼一声,“谁啊?”她转头望去,却听谢玄迅速说道:“别看。”

    桓济顿时火冒三丈,噌噌两步跨上楼梯,指着他俩高声斥责,“你才跟阿徽成婚几天啊,就迫不及待在外面养人了?”

    叶夕听得脸上发烧,又听谢玄在耳旁轻声道:“把脸转向我。”她忙搂紧他的脖颈,将脸深深埋在他肩上。只是她未穿好上衣,两只雪臂还袒露在外。

    听到动静的二楼宾客纷纷望来,谢玄蹙起眉头,压住不悦,“劳请二位让路。”

    “哼,还说身受重伤,转眼就一身酒气!阿徽哪里对不起你,教你在外面找这种下三滥的姘头!”桓济一直耿耿于怀,还看不惯他道貌岸然。眼下见谢玄怀中女子衣衫尽露,只道是之流。这下被他当场抓住谢玄寻花问柳,顿时趾高气扬起来。他这一嚷,二楼宾客听得清楚,纷纷窃窃私语。

    “那不是谢掾吗?”

    “是啊,听说还请了杜仙师来治伤啊,怎么还抱着女人?”

    “听说谢侍中在东山时就爱养伎听曲,还经常携伎出游,谢氏风流早有耳闻啦!”

    “这些伎子啊,个个挖空心思想爬世家子弟的床,碰上谢郎君这种出身,还不赶紧缠上。”

    “哈哈,没想到今日来清波楼坐一回,竟碰上这等风流韵事。”

    虽然那些人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有不少话传来。桓济嗤笑不已,他身旁的玉娘子好奇得直往叶夕脸上瞧,想看看谢郎君看上了怎样的女子。叶夕听得羞愤不已,更不愿抬头。谢玄额露青筋,他深吸一口气,“济兄若想数落我,改日我登门到访由你数落。此刻还是莫要堵路,快些让道。”

    玉娘子拉住桓济衣袖,抛了个眼神。桓济回头,见身后确实睹住了要上楼的四五个人,便冷哼一声,拂袖让开。

    这边厢热闹扎堆,那边四楼厢房,桓徽莫约估算了时间,指尖在杯中蘸酒,朝脸上涂抹了些许。福善进房,微微点头。桓徽酝酿了情绪,推门而出。走到三楼,她倚着楼梯,正好见谢玄抱着叶夕,侧身错过好几个人,匆匆下楼远去。

    玉娘子挽起桓济的手臂,娇声细语安慰着。他俩再上楼,却见桓徽眼眶泛红,面落泪痕,由福善扶着怅然下楼。桓济忙上前问道:“阿徽,你这是……”

    桓徽忍着哭腔,咬唇说道:“福善跟我说,撞见谢郎与人亲密,一同走进清波楼,我还不信。她把我拉来看,竟当场撞见、撞见……济阿兄都看见了,还用我再说么……”

    桓济顿时牙痒愤愤,“他算老几!竟敢如此欺辱我桓家女!幸好为兄天天来清波楼吃饭,教我抓了个正着!看我不好生收拾他!”见桓徽正伤神,他又问道:“阿徽,要不跟为兄一道用饭?”

    桓徽摇头,叹了口气,“我没心思吃,就不打扰阿兄用饭了。”

    “好,好,你先回去。”桓济叹了口气,目送桓徽和福善走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