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漫步于林城的街道上，接触林城的风土民情。
临城是临河之城，站在城墙上远眺，就能看到浩荡的黄河之水。若是视力再好些，就能看到富庶的冀州大地。
林城的文教发展不如东郡鼎盛，但知名军事家孙膑的墓碑便在此地，增添了几分尚武风气，不仅居民体格壮硕，就连声音也大了几分。
荀彧隔着十步之遥，依然能清楚听到居民的对话，整条街道闹哄哄的。
荀彧甫至鄄城，尚无发过公文，知名度不高，走在路上也没人认得出他。
荀彧很享受这种生活。
一旦成为名人，不仅要增加身旁的护卫，还必须戴着各式面具，不再能保有初时的纯朴。
“（真是有精神。）”
荀彧发出苦笑，充分感受林城的活力。
“（看来我得寻觅一处宽广的空间发布消息了。）”
为了不伤害彼此的听力，荀彧在内心开了这个玩笑。
“没想到林城变成治所了。”
“兖州牧在这里，究竟是好是坏呢？”
“之前那些黄巾贼被收服了，但都留在这里，真让人发毛。”
“幸好管理很严格，不然还真怕……”
荀彧接受百姓的对话，都与时事息息相关。
百姓有话直说，丝毫不顾忌来人，荀彧借此得知百姓发自内心的想法。
“（青州兵……）”
曹操收服青州兵是佳话，目前也算管理得当，但根本的问题一直未能解决。
“（即使屯边，新增的农地也有限。）”
荀彧抿着唇，他休假一段时日了，依然没人提得出妥善的方案。
枣祗的屯田政策尚在实验阶段，是否能推行至全兖州，需要时间的考验。但是，青州兵的问题迫在眉睫，不是悠闲的时候。
“（要改良农具，再限缩亩数吗？）”
兖州的土地总数就是如此，怎样也不可能飞速增加；无法分配更多的土地，就只能改革农业技术。
荀彧一心悬念青州兵，走着走着，竟走到兵舍的附近。
“喝！哈！杀！”
荀彧隔着数尺的距离，听到专属于青州兵的训练声。
青州兵是战意高昂的军队，热衷训练，也留心武装的保养。
一般兵士无法与其相较，必须到其他阵地训练，才不会遭到青州兵的霸凌。
能够操练这支强悍军队的将领，自非池中物。
但是，能维持多久才是关键。
“（那是……）”
程立站在树下，静观青州兵的训练。
程立与荀彧的表情同样凝重，显然也怀着沉重的心事。
“仲德。”
荀彧走到程立的身旁，喊了程立的字后，对其拱手致敬。
“……文若？”
程立猛然听到荀彧的声音，略感惊讶，但眉宇微微放松，态度和缓许多。
荀彧与程立互称彼此的字，是经过数次讨论决定的。
荀彧对程立持长辈礼仪，称其为“先生”，但程立一听“先生”就皱起眉，以是荀彧的副官为由，坚持要荀彧称其字。
荀彧当下觉得不妥，但他突然想起锺繇的事后，决定尊重程立的想法。
“有为曹将军辟得贤士吗？”
程立自是知晓荀彧延长休假的原因，不忘询问成果。
“有荐得一名。”
荀彧微微一笑，对完成任务感到安心。
“是专攻哪方面的？”
程立继续追问，欲知新幕僚的类型。
“军略。志才兄曾与颍川乡勇共同奋战，击退董卓派遣的将领。”
荀彧简单介绍志才的事迹，供程立了解。
“……看来是一号人物。”
程立抚着胡须，语气听得出他的赞赏，眼神却显得落寞。
“（仲德果然是想为曹将军出谋划策。）”
程立敬仰曹操，对军略颇有自信，最想担任曹操的参谋。但是曹操不启口，荀彧又邀他为副官，他只能将心愿埋藏心中。
“仲德……”
荀彧不忍程立一片真心无以回报，兴起再向曹操提议一次的冲动。
“（这么说不好，但我无从得知志才兄的实力。）”
荀彧从郭嘉的言行举止与在阳翟山间的布置，对郭嘉的实力有一定程度的掌握，但他对志才仅是透过郭嘉的推荐，未曾亲眼见识，他的心内多少感到不安。
相对而言，荀彧肯定程立足堪大任，更希望程立担任曹操的参谋。
“我曾梦过几回……梦见我登于泰山，双手捧日……”
程立抬起头，望着泰山的方向。
“那股光芒非常耀眼，却不感到刺眼，让我始终无法忘怀。”
程立展露有些青年情怀的笑容，在年龄上瞬间拉近与荀彧的距离。
“……难道这就是您之前所提的‘泛着金光的泰山’吗？”
荀彧似乎明白了程立远望泰山时总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泰山明日升起，是宣告明君的降临……至少兖州的百姓是如此相信的。”
这是陈宫曾对荀彧提过的事情。
“（仲德深信曹将军就是他的明君，我必须……）”
荀彧眼睛一敛，欲向曹操提起此事，向曹操表达程立对其的期许。
“你还记得？”
程立眼睛微睁，没想到荀彧会记得这种枝微末节的小事。
“嗯。”
荀彧点了头，予以肯定的回复。
“曹将军身旁有出色的谋士，我就放心了。”
程立摇了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现在，当务之急是他们。”
程立头动了一下，向荀彧表达他的心事。
“……最近情况如何？”
荀彧不在字里行间提到“青州兵”，避免青州兵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看那边。”
程立比了正在休息的青州兵。
“……他们在祈祷吗？”
荀彧顺着程立所指的方向，发现休憩中的青州兵从怀中取出一条长条状的物品，口中念念有词，看起来是在祈祷。
曹操为了安抚青州兵，并保有其强悍的攻击力，规定只要不滋事、不传教，就准许继续信仰黄巾教义。
三不五时，就会看到青州兵进行祈祷。
“最近祈祷的次数增加了。”
程立眉头微皱，对青州兵增加祈祷频率感到不安。
“（他们是怀疑当时的保证吧。）”
自归降后已过数个月，青州兵是获得了安稳，但曹操承诺的田地亩数不合乎他们的心意。大部分的青州兵相信曹操不会食言，但从祈祷频率的增加，多少显见他们的不安之情。
青州兵来自戈壁的青州，却在兖州定居，兖州居民又不欢迎他们，更易产生恐惧的心理。
“我打算集结工匠改良农具，以能舒缓他们的不安。”
荀彧向程立提出打算。
“……”
程立抚着胡须，不发一语。
“以他们的工匠设计农具，抽取闲置人员制作，之后再将改良的农具交到农民手中，不仅可使兖州百姓认同他们，并以有限的耕地养活更多的人民。”
荀彧进一步说明，听取程立的意见。
“如果时间许可，未尝不好，只怕……”
程立话未竟，走到远方。
荀彧跟在程立的后方，一路走入程立的宅内。
“小武，去外面扫地。”
程立一进家内，就将留在家内练字的小武赶出门外，制止外人的跟踪。
“……是。”
小武收起文房四宝，腾出桌几的空间后，赶紧拿起扫帚到外扫地。
“……”
荀彧仅以眼神与小武打招呼，便跪坐于软垫上。
“最近陶谦的举动不太对劲。”
程立为荀彧倒了冷茶，道出刚才未言之语。
“您是指阙宣聚众千人，自称天子，陶恭祖非但没有阻止，还纵容行事吗？”
荀彧捧着冷茶，望着程立。
陶谦，字恭祖，是现任的徐州牧。
兖州与徐州相邻，陶谦的动态格外令人在意。
“前几天斥侯传来陶谦将与阙宣共同举兵，目标已经相当明确了。”
程立眼睛一眯，认定陶谦的目标就是兖州。
徐州与多州毗邻，但从下邳出兵，最近的是兖州与豫州。
兖州牧与豫州刺史皆是去年所立，但曹操是临危受命，并无通告天子请立，有合法性的问题。而且，曹操甫收百万余口，官员不齐心，军队不合心，百姓不安心，趁其尚未整合，正是进攻之机。
“陶恭祖名义不正，仅能行骚扰之策，不是曹将军的对手。”
荀彧饮了茶，不担忧陶谦能造成多大的损伤。
如果陶谦是攻击曹操得位不正而出兵，荀彧还会忧虑几分。不过，陶谦竟与自称天子的阙宣共同举兵，失去大义名分，难以招引其他州牧共同出兵，绝对敌不过善战的曹操。
“比起陶恭祖，我以为当遣使上书，使曹将军获得朝廷的认可。”
陶谦自毁长城，但其他州牧未必如此愚蠢，未免夜长梦多，荀彧主张早日解决名义困境。
“曹将军之前遣使几回，皆未能通报，李傕、郭汜恐怕是要断曹将军了。”
程立为自己倒了茶。
曹操也知名义之要，早遣使入京，但未能上达天听。
曹操迟迟未能获得朝廷的认可，陶谦先行出兵试探，其他州牧迟早也会出动，纳兖州为根据地。
“……”
荀彧抚着唇，思索对策。
“（……照理来说都会承认，为何不承认呢？）”
天子早已失去权威，大权旁落到李傕、郭汜之手。李傕、郭汜听贤士之策，侥幸获得权力，万万不敢如董卓招引诸侯围剿，通常都会给予各地州牧、刺史合法权。
“我想是袁绍欲立刘虞为帝未果，使李傕、郭汜有所警戒，曹将军与袁绍交好，遭受其波及。”
程立提的是去年发生的时事。
河北有二雄──袁绍与公孙瓒。两雄曾共同商议推举刘虞为帝，刘虞坚辞不受，并遭公孙瓒杀害，从此燃起了袁绍与公孙瓒之间恩怨的火苗。
刘虞登基一事虽未成功，但也造成李傕、郭汜不小的压力，为免其他诸侯起而效尤，先行压制与袁绍交好的军阀，例如曹操。
“李傕、郭汜没有直接拒绝，代表他们尚在犹豫……”
程立提供荀彧一条思路，使荀彧得以继续推论。
“曹将军请朝廷任官之友协助皆不果，我素无与官员交流，你有好主意吗？”
程立将希望放在荀彧身上，相信荀彧能解决这个问题。
“曹将军身份敏感，不适合由他亲自处理此事，唯有透过第三人的劝说才能成事。”
李傕、郭汜就是忌惮曹操，藉“曹操之友”的官员难以说服他们，必须交由与曹操素无相交的官员处理。
荀彧的脑内，浮出一名适合的人选。
“看来你是有办法了。”
程立放松眉头，对荀彧交游广阔感到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