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你睡了吗？”
当夜，荀彧回到家，轻敲唐蓉的房门。
“……文若大人？”
唐蓉听到敲门声，迷迷糊糊起了身，前去应门。
“不用开门，我就在门外跟你说了。”
荀彧背对房门，不想让唐蓉看到现在的他。
荀彧认为有必要与唐蓉说明他的决定，才临时返家。
这个决定，可能会使荀彧送命，所以他必须交代后事。
“……为什么？”
唐蓉的状况不太清楚，但她从荀彧反常的态度，得知问题的严重性。
唐蓉想开门，但她尊重荀彧的吩咐，只是咬着唇。
“曹老翁不幸遇害，我会与曹将军说明，必要时……”
荀彧试图保持平稳的语气，但他还是难以压抑浮动的心情。
青州兵是恐怖，但战局尚称顺遂，荀彧主要感受的是公务的压力，未曾有生命的威胁。相比而言，曹父罹难之事虽小，却直接牵动曹操的情绪，处置不善，随时都有官员会为此送命。
“……这件事与文若大人有关系吗？”
唐蓉声音低哑，还带着抖音，这是极度压抑情绪才会发出的声音。
“我是这件事的筹划者。”
荀彧一句话，就担起了全部的责任。
最简单的开脱方法，就是将罪全部怪在泰山太守上，使曹操派人追捕之。
但是，荀彧不愿如此。
“筹划者就是筹划，下面还有很多人，为什么非得承担……”
唐蓉不禁慌了，因为她知道担起这个责任可能会有的结果。
“因为我的高调，使曹老翁陷入了危机，也使泰山太守只能逃亡……”
荀彧阖上双眸，右手微微发抖了起来。
正因荀彧紧张时有习惯动作，他才不能让唐蓉发现他在动摇。
“非得……是您吗？”
唐蓉也背对门，抚着突出的小腹。
在孩子即将出世时，听到这个噩耗，唐蓉如何不神伤？
然而，唐蓉除了尊重荀彧的选择，没有其他的办法。
“……我是统筹者，必须出面。”
荀彧吸了一口气后，道出坚定的回复。
“……”
唐蓉没有回应，但荀彧听到强烈的呼吸声，明白了她正在哭泣。
“我会先处理曹将军交代的工作，如果真的不行……孩子就交给你了。”
荀彧整装，交代了遗言。
“……请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唐蓉不禁吼出声。
“……”
荀彧听到唐蓉的嘶吼，但他没有应声，默默离开。
曹操于兴平元年（公元194年）的春季回到了邺城。
各怀心事的荀彧与程立于城门迎接曹操，未发一语。
“文若，事情办妥了吗？”
曹操见到荀彧，舍去平常的闲谈，直接问起正事。
熊熊怒火藏于曹操的眼内，压抑的声调如野兽即将觅食，曹操又骑于高大的马匹上，气势更显惊人。
“粮食已装运完成，器械需至夏季才能备妥。”
面对曹操骇人的气势，荀彧仍尽力保持冷静。
“……粮食再多准备，吾要一举踏平徐州！”
曹操的手紧紧握住缰绳，言词中尽是对陶谦的深恶痛绝。
“喝！”
曹操语一岀，身后的将士发出应和声，如雷的声响，连飞于空中的鸟儿都为之一颤。
“……”
志才不干涉对话，但他皱眉的姿态，显见他的担忧。
“（阻止不了……是吧。）”
荀彧与志才互望几眼，明白了彼此的苦衷。
曹操纵以“报父仇”的孝之美德为名义，宣誓踏平徐州，仍不脱私怨。
或许不是没有将士提出异议，但以现在曹操的情况，根本无法说服。
“……文若，泰山太守呢？”
曹操眯起眼睛，寻找那道身影，但他没有看到人。
“他已逃亡入冀，没有听到后续情报。”
荀彧低下头，暗暗吞了口水。
“……是本初包庇他吧。”
曹操爆出青筋，发表对袁绍的不满。
“（袁将军虽非明君，但他不会出卖部属。）”
只要袁绍接纳，泰山太守就不用担心袁绍会因恐惧而交人，可保生命无虞。
所以，荀彧不担忧泰山太守的安危。
“……曹将军，关于曹老翁之事，我督导不周，请您赐罪。”
荀彧拱手，双眸直视曹操，传达强烈的意志。
“司马？”
听到荀彧的话后，志才不禁发出了强烈的疑惑声。
“……”
程立眼神凝重，静观后续的发展。
“文若……”
曹操也惊呼一声，没想到荀彧会说这样的话。
荀彧不再说话，只是望着曹操，等待曹操的指令。
“文若，今天这件事关你何事？”
曹操啐了一口，不解荀彧的用意。
“错的是陶谦，还有那个畏罪而逃的泰山太守！”
曹操再度拉紧缰绳，连马儿都感到疼痛，发出了些微的嘶鸣声。
不过，马儿感受到曹操的愤怒，未有反抗的行动。
“曹将军，我统筹……”
上司只要将罪咎交给他人，就不会被问罪……
但是，荀彧也做过下属，能体会被归咎的下属的心情。
“……不要再提了。”
曹操以低沉的哑音制止荀彧。
曹操理当是不耐烦的态度，却出现了狼狈的感觉。
“（怎么回事？）”
荀彧感到奇怪，但他不明白。
“曹将军，我与文若会谨遵吩咐。”
久久未发一语的程立打破沉默，不使局势走向尴尬。
“……有劳你们了。”
曹操像是得到了解脱，终于策马离去。
荀彧心事重重返家，看到唐蓉正在喂食出世的孩儿。
这是荀彧第一次看到他的孩子。
“文若大人……”
唐蓉听到脚步声，转过了身子，发现许久未见的荀彧。
“你与孩子平安吗？”
荀彧进入大厅，跪坐于几前，看着唐蓉。
“……平安。”
唐蓉低下头，露出苦涩的微笑。
“她长得很像你，会是温柔的女孩。”
荀彧透过襁褓，看到了婴孩的模样，微微一笑。
“蓉儿希望是男孩。”
唐蓉在婴孩的面前，吐出了心声。
“女孩，男孩都罢，平安就好。”
荀彧重申原则，不愿唐蓉钻牛角尖。
“……”
唐蓉抚着自己的肚子，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怎么了吗？”
荀彧对唐蓉的举措感到不知所措，以最轻柔的声音哄问了她。
“文若大人……没事了吧？”
唐蓉咬了唇，思考了几秒后，又将话题转回荀彧身上。
“（她是不想跟我提吧。）”
唐蓉不善说谎，荀彧一眼就知道她有隐瞒。
“……没事了。”
荀彧尊重唐蓉，回答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文若大人，以后哪种话……请不要随便说。”
唐蓉放下襁褓，握住了荀彧的手。
“您的生命不是只有您一人，就算不是为蓉儿着想，也应该……”
唐蓉的眼泪一滴一滴流了下来，看得出她因荀彧的那席话，遭受多少的痛苦。
“也应该……”
唐蓉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只是一直哭。
“（她是希望我为她着想吗？）”
荀彧从怀中取出手帕，为唐蓉拭泪。
荀彧看着襁褓内的女婴，在心内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