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桑无渊怔怔转眸，循声望过去。
落黄纷纷扬扬处，女子裙裾轻曳，披风鼓风扬起，款款而来。
其实，他的酒量不低，但今夜的酒似乎格外的烈，格外的醉人，三杯而已，他已视线迷离。
“薄霜”手里的杯盏跌落于地，他本能地就准备起身。
却发现已走近不少的来人不是。
不是薄霜。
他又略显失望地重坐下去。
女子一直走到他跟前站定，披风簌簌，她默然看着他，眼里都是疼惜。
好一会儿才开口：“听晋风说，薄霜不见了。”
桑无渊弯腰将掉在地上的杯盏拾起，就在自己衣袍上揩了揩，置在石桌上，提壶倒酒。
女子秀眉微蹙。
他可是爱干净到成癖的那种人，竟然会做出这般举措。
桑无渊执起杯盏，呷了一口酒，才道：“晋风对你倒是忠心得很。”
厉逐颜面色微微一滞。
“是我在街上遇到他了，他正在找薄霜，我问，才说到此的。”
桑无渊似是对她的解释并不以为意，仰脖一口将杯盏里剩的酒饮尽，皱眉咽下。
“或许我知道她去了哪里。”厉逐颜开口道。
桑无渊放杯盏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她。
厉逐颜拂裙，刚作势要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就听得桑无渊道：“没看到那是她的位子吗？”
厉逐颜弯腰准备坐的动作一僵，视线落在面前斟满酒的酒杯上，只得直起腰身，来到侧边的石凳上坐下。
“她去了哪里？”桑无渊提壶倒酒。
那样子，似是并不觉得她真知道，但如果她想说，他也愿意随耳一听一样。
“她回她的世界去了。”厉逐颜道。
桑无渊愣了一下。
果然不是什么能让他信服的答案。
“她的世界？她的什么世界？”随随问了一句，他端杯喝酒。
“还记得那夜夜市，她跟我一起吃了汤圆后醉酒吗？然后，她跟我说了很多醉话，当时，我也以为是醉话，现在想想，应该是事实。”
“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来自异世，不是他国，是异世，因为一幅画来到这里的，她的灵魂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薄府的薄霜正被薄觅推下悬崖而亡，她的灵魂就覆在了薄霜的身上，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借尸还魂’。”
桑无渊愣住。
半晌，就嗤了：“当真是醉话。”
对他的反应，厉逐颜毫不意外。
她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
“但王爷你想想，她会是薄府的薄霜吗？薄霜胆小如鼠、懦弱无能，就算三年时间，人是会改变，但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变的吧？三年可以学会医术毒术，三年可以学会武功，但三年能让人变得精明如狐、变得强势如斯、犹如脱胎换骨吗？”
桑无渊没做声，微微抿了唇。
厉逐颜的声音继续：“古往今来，为何会有借尸还魂一说，自是有这种事情发生过，才会有这个说法吧？有些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自己没亲眼见过，并不表示就不存在。就好比，王爷的嗅觉，她的听力，正常人都觉得不可能会有的，不是吗？”
“还有，王爷想想她平时说的有些话，做的有些事，是我们月盈女子会说的话、会做的事吗？”
桑无渊依旧没做声，想起她说的粉丝滤镜等同于情人眼里出西施。
想起她大拇指和食指圈成圈状，其余三指伸直，朝他做的表示“好的”的手势。
想起在军营她果酒醉了那次，睡在他边上，也不知把他当成了谁，呓语说：还是在你们身边好啊，幸福。
还呓语说：我没骗你，我真的就是去时空旅行了一趟，我舍不得你们。
厉逐颜凝着他，又道：“而且，那夜她虽是醉得不轻，但她还是认人的，认识我，认识王爷，所以，就算有些胡言乱语，却也不至于会天马行空、胡编乱造。”
桑无渊低眸，执杯饮酒。
这点倒是。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还说厉逐颜是秦慕的死忠，回府后，也认识张婆子琳琅他们，就算一人分饰两角表演，说的也是她以为秦慕本人会跟他说的话，思维逻辑是并不糊涂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回去了她的世界？”放下杯盏，桑无渊终是开口。
“嗯，她那夜跟我说，她找画的目的就是为了回去。”厉逐颜笃声道。
桑无渊垂目弯唇。
找画的目的就是为了回去？
片刻，才抬眼望向远处不知哪里，眯了眯眼。
异象出，归去来，身何以得，魂何以归。
天降异象之时，便是回去之际，身子怎么样得到的，魂魄就怎么样回归。
所以，是她自己主动跳下了云汐山的山崖是吗？
“既然是借尸还魂，如果魂已离开，为何不见薄府薄霜的尸体？”收回视线，他问厉逐颜。
厉逐颜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被虎狼野兽之类的吃了，或者叼走了，毕竟是深山老林，这种事情也不稀奇，又或许是被谁或者猎户看到，拾走了，听说很多义庄秘密收尸体，为了取人面皮。王爷也不必质疑我，我只是将那夜听到的，告知王爷而已，王爷信是不信，相信王爷自有决断。”
桑无渊没再说什么，脸色很不好。
厉逐颜知道，他脸色难看并不是因为她说不必质疑她，而是因为她说的那两种假设。
“其实王爷心里也知道，她找画不是为了什么母亲的遗愿吧？王爷又何必自欺欺人，她一心找画，一心只想回去，她说过这里不是她的家，四王府也不是，这句话王爷不是亲耳听到了吗？”
桑无渊身子微微一晃，一双肩膀垂了下去。
“所以，王爷，清醒一点吧，她的心，从不在这里，从没在王爷身上，王爷何苦为了她命都不要，还在这里种这么一片银杏林，此时，还在这里为她买醉？人家已经回去了自己的世界，回到了她认为重要的人的身边，王爷做这一切，不值得，她一点都不值得王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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