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靳泽的眼神很平静，仿佛他是随口说了句稀松平常的话。
云娆也想让自己这么认为。
她微仰头，唇瓣无意识地张开一条缝, 瞳孔铺一层透亮的水光，目光茫然地看他。
靳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眸光微不可查地颤了一颤。
好像又唐突了。
他最近老是控制不住自己。
“随意点，当成自己家就好。”
换了一种说法, 整句话的画风都不一样了。
靳泽不由得又想起他去云娆家送猫那天，一时嘴快说错了话，然后收获的那道诧异又不悦的眼神。
所以他尽量收敛。
但是每次一收敛，自己的形象莫其妙就朝长辈的方发展。
比如现在, 他宛如一个尽地主之谊的主人，或者邻居家温和慈爱的大哥哥。
所的浮想联翩戛然而止。
靳泽叹了口气, 声音藏一丝他自己能听出来的无奈：
“别坐这儿了, 快进去吧。”
云娆站起来, 身子晃了一晃，站稳后亦步亦趋跟他走进屋内。
客厅沙发上，黎梨斜靠一方抱枕正在看综艺, 瞥见他俩一前一后走进来，笑了声：
“这么巧啊？”
云娆忍住翻了个白眼。
不关心闺蜜的死活也就罢了, 这里可是她偶像的家，黎大小姐一举一动放肆自如，倒是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直到此时, 云娆才分出一分心观察这幢别墅的内饰。
靳泽家的室内风格呈现冷调的朴素, 随处可见空旷和留白，但是一点也不随意，墙面涂层和家具材质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表面粗糙纹理，质感和谐统一，俨然是当下流行的，强调质朴隐奢的侘寂风装修风格。
云娆之所以懂这些，是因为她曾接过室内设计文件的翻译任务。
而她的好闺蜜黎梨完全不懂。
等云娆洗干净手坐到沙发上，黎梨立刻凑过去，先祝贺她成功捡回手机，又低声细语地吐槽道：
“靳泽长家的室内设计好无聊，除了灰就是白，一点生气也。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我强烈建议他以后娶一个像你一样的老婆，如果老婆喜欢粉红『色』，那他的家就能鲜亮一点，看起来才像活人住的地方。”
云娆惊了，眼睛瞪得老大：
“你不胡说八道会死吗！”
黎梨缩了缩肩膀，躲开闺蜜的小粉拳攻击，混不吝地咯咯笑起来：
“你别急生气啊，靳泽长听完之后，还夸我说的很道理呢。”
他那个人，就算你和他说我夜观星象发现你明天血光之灾必倒大霉，他都会含笑对你点点头，夸你说得很道理。
心里这么想，云娆却憋不住脸红。
她手上的动作重了些，激得黎梨还手和她互打，两个人在沙发上闹作一团，直到身旁响起一道温沉的声线，她才不尴不尬地停了手。
“怎么打起来了？”
话语含薄薄的一层讪。
黎梨忍住了把刚才那番话再说一遍的冲动，好歹也给闺蜜留点面子。
她不说话，云娆更不可能说了。
她垂头闷坐，细白的脖颈透出一抹血『色』，左手使劲掐右手，薄薄的手背被她掐出好几道红印子，跟自残似的。
靳泽站在沙发斜后方，声音从看不见的地方传进云娆耳朵，听得她耳根子一阵发烫：
“你玩你的，我去厨房弄点水果。”
云娆转头看他：“不用麻烦，这里不是提子吗？”
靳泽扬了扬眉：“黎梨妹似乎对提子不太满意，你难得来一次，不搞个水果拼盘招待一下，确实是我招待不周。”
话音未落，黎梨就收获了云娆的一记怒瞪。
转头，听到靳泽喊她的字，云娆立刻换上一副呆萌乖巧的表，变脸之神速、重『色』轻友之程度令黎梨大开眼界。
“云娆，方便的话，进来给我搭把手吧。”他这样说。
云娆乐意之至，立刻站起来屁颠颠跟他进了厨房。
厨房空间呈回字型，朝南的一侧开了一扇窗，格局大气，采光也明亮通透。
靳泽轻车熟路地从冰箱冷藏室取出五种不的水果。
他率先捧起最重的哈密瓜洗净削皮去核，然后放在料理台上切成大小相的块状。
他的刀工干净利落，云娆围观了一会，忽然小声问了句：
“长会做饭吗？”
靳泽：“会一些，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的。比起你哥的手艺肯定差远了。”
云娆默然地点一下头。
她记得靳泽家里很钱，读书的时候每周都豪车接送，手机和球鞋永远是牌最新款，俨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转念一想，他在国外留工作期间肯定独居过，不喜欢请佣人的话，自己会做饭也很正常。
云娆安安静静地站在水槽前洗草莓，微凉的自来水打湿手心手背，她却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就往旁边瞟。
料理完哈密瓜，靳泽现在正在用水果刀削橙子皮。
他的手很白很漂亮，骨节分明，五指修长清瘦，但是一点也不羸弱，握冷光冽冽的刀具削皮几乎不用使什么劲，然而手背上还是会跃出几道极浅的青筋，时隐时现。
不知道被这样一手牵，或者捧脸，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啪嗒”一声，云娆掌心的草莓脱手坠入水盆中，溅起少许晶莹的水花。
她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做出了多么越界的幻想，整个人顿时臊透了。
靳泽像是完全注意到她的慌张，仍在条不紊地剥切橙子。
厨房里极其安静，静到云娆开始担心，自己过速的心跳声会不会传进别人耳朵里。
片刻后，靳泽停下手中动作，偏头看她，低声询问道：
“你下个月25日时间吗？”
云娆听罢，费了挺大劲儿才想起来今天的日期。
今天是4月28日，离5月25日还将近一个月。
她嘴唇动了一下，然后又停住，思考清楚了才回复：
“我可以提前把那天空出来。”
靳泽顺她的话说：“空出来吧，到时候陪我去个地方。”
云娆下意识问：“什么地方？”
“到时候再告诉你。”
这段邀约对话简单又坦诚，字面上看不出多少旖旎，但还是让云娆的心绪整个飘『荡』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在别墅门口，靳泽安慰她的那句“逛你自己家花园，说什么对不起”。
当时她敢多想，所感觉都往兄妹亲上靠。
然而过黎梨的胡言『乱』语，还刚才那番对话——
云娆渐渐发觉，她的心思好像变得很不纯粹了。
周围的环境静得让人发狂。
云娆终于忍不住，随便问了个问题打破这恼人的寂静：
“长，你这次休假可以休息几天啊？”
“两天。”靳泽顿了顿，补充道，“今天，明天。后天中午飞伦敦。”
“啊”
这也太辛苦了。
上周才杀青离开剧组，然后连跑了一周的通告，拍戏失去的重都还养回来，才休息两天又出国。
如果她猜错的话，靳泽此行奔赴英国应该是去客串一新电影，那个英国导演很出，执导的电影获奖无数，靳泽之所以接这个客串角『色』就是为了和导演混个脸熟。
他是真的很野心，时也很拼命。
“你呢，周末应该什么事儿吧？”
男人低磁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然后，他的下一句话又把她拖入另一个更不现实的幻境，
“明天时间吗？”
短短三分钟，他约了她两次。
云娆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可是，这一回，她过了很久都答复。
“约了？”靳泽作出叹惜的神。
云娆明明做错任何事，却觉得自己简直罪大恶极，罪孽之深重足以投入十八层地狱。
她明天去参加大聚会。
提前报了，交了钱，但是这些都不重。
云娆心底里很想参加这次聚会。
大四她过得并不开心，虽然成绩稳定优异，但她因为腼腆内敛的格，失去了很多本该属于她的机会和荣誉。
而现在的她已脱胎换骨，工资高、能说会道、专业实力更是龄人中的翘楚。
她很想回去会一会那些老，带一点虚荣的心理，时让自己清楚明白地看到，这三留生涯所付出的那些汗水都是收获的。
云娆深吸一口气，缓声说道：
“长，我明天大聚会，估计还喝酒，会弄到很晚。”
料理台上，五种颜『色』各异的水果已拼好了盘。
靳泽双手托起果盘，静看她，忽然沉声嘱咐道：“不喝酒。”
云娆朝他眨了眨眼：“我就喝一点点，不会醉的。而且我和那些人在一起，就算喝醉了也不会那个撒酒疯。”
话音方落，靳泽一时忍住，低低地哼笑了一声。
云娆愣了愣，就见他立刻收了笑，拿果盘径自走出厨房，留给她一个高瘦挺拔的背影。
他难道知道了些什么？
不会吧。
云娆在水槽里洗干净手，擦干，然后将冰凉的掌心贴到脸上，『揉』面团似的用力搓『揉』了几下，时在心里大声地警告自己：
志！神志清醒点！不在人家家里就开始『迷』『迷』瞪瞪的发白日梦！
回家躺在床上的是时间给你yy！
到时候yy什么都行！
-
翌日，晚间。
外语专业素来女多男少，今天到场的凑齐两大桌，平均每桌分到15个男生。
他班的班长任伟恰好是珍稀男孩，他人缘好又能来事儿，活跃气氛的本事真不是盖的，一群女孩子在他的领导之下，喝酒碰杯的豪迈劲儿比起男生也丝毫不逊『色』。
云娆混在其中喝啤酒兑冰红茶，该闹腾的时候绝不含糊，格变化之大令许多老啧啧称叹。
老中个叫柏薇的，大四的时候曾从云娆手里抢走一个『政府』项目机会，多后再见到，那个安静沉闷的书呆子不仅格变开朗了，手里还捏比她高好几倍的工资，这让柏薇多少点难以接受。
因为懒得挪地方，饭后的喝酒和游戏环节仍然留在酒店包厢里进行。
酒过好几轮，大家喝的都点晕乎了，班长任伟这才想起来鼓动大家玩游戏。
班里女生多，玩的游戏也简单易『操』作，就是“叫7”。
所人围桌报数，逢7及7的倍数敲杯跳过，否则就接受惩罚。
这个游戏比猜骰子简单多了，游戏黑洞云娆过好几轮才“开张”，浅输一局。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班长一边洗牌，一边笑嘻嘻地问她。
他手里那副牌是他班委会自制的真心话大冒险惩罚牌，牌面最变态，更变态。云娆看他的动作，微醺的小心脏狠狠一凛。
酒桌斜对面，团支书柏薇主动关心她：
“云娆，你就玩真心话吧，他搞的大冒险招术特别狠，不适合你。”
云娆本来想选真心话的，被她这么一“关心”，逆反心态激出来了：
“真的吗？说得我都想试试了。”
半分钟后。
云娆看手里那张卡纸，眼皮剧烈抖动，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
她对于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乖巧听从柏薇的良言警句感到十万分的后悔。
【随便找一间陌生包厢，进去之后对包厢里的人说：
我刚刚吃饭烫到舌头了，好痛好痛，谁的腹肌是冰的让我缓缓？】
这！尼！玛！
一生温婉的云娆差点当场掀桌。
看到她的惩罚，全班都嗨了。
好几个人簇拥云娆往外走，她已放弃抵抗，像朵浮萍被洪流卷出包厢。
兴许是上帝听到了她悲痛的呼救，门外的界一片漆黑，整层酒店，竟然剩他一间包厢未散客。
云娆来不及高兴几秒，班长大人当即就把她的惩罚方式做了可行化微调。
“既然外面人了，那你就发朋友圈吧。”
“这个狠啊，感觉社死面更广哈哈哈。”
“可别害她丢了工作，发的时候允许屏蔽领导和家人吧，半个小时之后删？”
“嗯嗯，找个人监督一下，除了领导和家人的标签，其他都不能屏蔽哦。”
云娆：
她像个牵线木偶，别人戳一下她动一下，极其麻木地完成了这项变态惩罚。
云娆：【我刚刚吃饭烫到舌头了，好痛好痛，谁的腹肌是冰的让我缓缓？】
发出去之后，她暗暗宽慰自己，这种和她日常人设完全不符的言论，朋友一定能破解她的苦衷。
至少黎梨和温柚肯定能看出来。
惩罚监督员一号忽然叫起来：
“哇，云娆，才发出去15秒就人给你点赞，这人的昵称还他妈叫柯桓，笑死我了，我猜他绝对是个傻叼意甲球『迷』。”
云娆嘴角一抽。
你说是啥就是啥吧。
隔了两分钟，她低头看一眼屏幕，差点背过气去。
全云家人惨遭屏蔽，剩余的全界最了解她的两个人，黎梨和温柚，竟然他妈带头在她的评论区盖起了【公举牛『逼』】的高楼。
视线下移，高楼下边跳出一条新评论。
云娆眼前彻底一黑。
靳泽：【？】
她换个星球生活，立刻马上tat
监督员二号和三号时嚷嚷起来：
“卧槽，你的朋友圈都是人啊，刚才是柯桓，现在又来了个靳泽，你到底哪里找来这些『乱』起巨星昵称的中二朋友哈哈哈哈！”
『乱』起巨星昵称的中、二、朋、友。
说出来怕把你吓死，这些中二朋友就、是、巨、星、本、人。
云娆扯了扯唇，报以无奈微笑。
“我不会提前删的，不用再监督啦。”
她一边说，一边抽走自己的手机，转身挡住旁人的视线。
手指小幅度滑动屏幕，她的眼睛却盯靳泽发来的问号。
一股悲凉莫涌上心头。
她拆开一罐啤酒，直接对嘴，狠狠灌下大半瓶。
游戏继续进行，又新的可怜娃挨罚，成功分走了大伙留在云娆这儿的注意力。
云娆的酒量很差，再加上云深总说她喝醉了撒酒疯怪吓人的，所以云娆很少喝酒，不得不喝的时候也会掺很多饮料再下肚。
但是云深也说过，她撒酒疯是条件的。
大分时候都很正常，醉了之后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因为醉得很快所以不至于把自己喝瘫，起码的分辨力，也能自己打车回家。
云娆低头划拉手机，身旁的找她碰杯，她想了想，大方地又喝了一口啤酒。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可以删朋友圈了。
云娆『揉』了『揉』晕乎的脑袋，渐渐记不清自己刚才喝了多少了。
她的思绪沉下来，不受控制的，一点一点进入了发呆状态。
-
【你是不是喝酒了？】
等了将近十分钟，不见人回。
靳泽蹙了蹙眉，又发了两条消息：
【你现在在哪？】
【我去接你】
隔了半分钟，对方直接发过来一个定位。
任何文字描述。
靳泽：【好】
靳泽：【乖乖等我】
云娆：【快快快！】
靳泽：
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姑娘喝酒了，甚至大概率喝醉了，脑子已很不清醒。
他从衣柜里随手抽出一件薄外套，搭乘家用电梯下到车库。
夜至参横，冷风轻扫地面枯叶，道路两旁的灌木丛中时不时传出不合时宜的低低蝉鸣。
一辆低调的石墨灰『色』轿车驶出小区正门。
柏油马路上极其空旷，靳泽踩重了油门，轿车加速前疾行。
车内开灯，时明时暗的路灯暖光透进来，映照驾驶座上男人清俊的侧颜，以及唇角那抹若似无的笑。
他的表并不是全然的紧张担忧。
上周电影杀青之后，靳泽赶了几场通告，百忙之中抽空和好兄弟云深来了一场吃鸡甜蜜双排。
看见招进来这货，云深提前做好了心里准备，输赢看淡，和影帝兄弟维持好感才是本场游戏的重点。
靳泽完全辜负他的期待，开局就落地成盒。
云深记得，靳泽读书那会儿游戏技术挺好的，就算很多不玩，『操』作也不至于如此辣眼睛。
殊不知，靳泽就是故意往人家枪口上撞。
将自己祭天之后，自然而然地开启纯唠嗑模式。
东拉西扯问到云娆为什么不能喝酒，云深分心爆别人的头，想也不想就说：
“她酒量差，喝多了会发疯，非常可怕。”
“怎么个可怕法？”
靳泽轻咳了声，为自己的好奇解释道，“新剧本很多醉酒戏，我需多了解一点不的醉酒状态。”
“就”
云深这人热衷于分享别人的糗事，怎么犹豫就说了，
“她平常多安静胆小，喝醉了就多狂野。”
靳泽：？
“真的，她盯上谁了，就跟狗子看到肉骨头一样扑过去啃，手脚并用挂在人身上，八爪鱼似的，怎么也甩不下来。”
靳泽呆住了：“不会吧”
“骗你干嘛。她毕业聚餐那天，我去接她回家，她全程跟个树袋熊似的扒我，老子幼儿园毕业之后就被妹妹亲过，那天差点梦回幼儿园。”
靳泽脸『色』一僵，声调霎时冷下来：
“她亲你了？亲哪了？”
“亲到，被我给躲开了。”
云深一下爆头爆歪了反被对手打伤，躲在掩下面爬了会儿，越听靳泽这问题越觉得不对劲，
“当然亲脸啊狗比，你他妈，她是喝醉了，会认人的，又不是脑残失智！”
靳泽扯了扯唇，嗓音依旧不大爽快：
“那真是挺危险的。”
云深：“还行吧。”
“嗯？”
“都说了她会认人了。在关系一般的人面前，她喝醉了会发呆，乖得像个孙子，行为能力挺正常的。在家里人和她喜欢的人面前才会发疯缠人，比如我和老云老姜，还她那两个形影不离的闺蜜。”
靳泽淡淡应了声“噢”。
这个话题本该告一段落了，可是云深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一声：
“本来我生日那天晚上让她喝点酒也什么。”
靳泽：“然后？”
云深：“这不是你在么。”
“嗯？”
“她是你的脑残粉——”
云深像是笑得喘不过气了，隔了会儿才呼哧呼哧地冒出后半句，
“我他妈，真怕她喝醉之后当场发疯把你给强了。”
靳泽：？？？
天底下竟这种好事？
思及此，靳泽搭在方盘上的左手滑上了脸，不轻不重地捻了两下自己的耳垂。
夜『色』浓重，而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车速提得几近飞起。
受害人正在飞速赶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