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漠将自己两只拳头打开，十指交叉合在一起，置于身前，深深呼吸。
盖文一眼就认出这是蓝星上古时期的修心之法，他想再说两句软话，将事情定死，没想到林漠先开了口。
她讲的是一件旧事。
“殿下，当年的‘火钟计划’遴选标准之一，就是脑域开发度低于10。因为……将要做的事很简单，普通人也可以执行很好。”
这是史料里不曾记载的内容，盖文微微一凛，他不明白三百年前的旧事，与他的表白有什么关系。
林漠破颜微笑，“公布名单上有我时，整个舰队都难以置信，因为‘火种计划’即使成功，银河系还有无数遗留的虫族需要清剿，战争还远未结束，我作为最优秀的战斗力，显然应该保留下来。”
盖文立即捕捉到了异常，不论是军事还是政治角度，一个杰出、优秀的机甲战士，绝无可能放在必定牺牲之列。
“人类史上牺牲以百亿计的战争里，多死一个我没关系，可是‘火种计划’名单里有我的原因……战友们的猜测是，我如果活着，战后可能会成为格雷斯帝国小王子的妻子候选人之一。
“与那么多养尊处优的贵族千金、名门闺秀相比，我……微不足道，又充满威胁，所以我必须死。”
盖文默然，他想到了史书上对于林漠的记载，有些战斗的影像资料他甚至看了很多遍。
眼前这个看似柔软易推少女，曾经是一位非常锐利的战士，一直都是冲锋阵营里的尖兵，擅长从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从铁幕般的虫族包围中杀一道血路。
林漠轻笑，“我出生在保育箱里，没有父母、家族……现在连战友也没有了，还欠银河帝国两千多万，本人是红色预警s+++高危人物，没资格参与贵族的游戏，我……不想玩。”
盖文听懂坚定地拒绝拒绝之意，他英俊的脸庞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是郑重地向林漠低首道了一声“抱歉”，立即退出房间。
盖文离开之后不久，卫璿推着餐车进来，声音依然平淡无波，“晚餐是勃艮第焗蜗牛和牛筋煨甲鱼，姐姐要现在试试吗？”
这个机器人似乎不懂它的主人为何捂着脸在床上蜷成一团，特别有礼貌地过来又询问了一遍。
林漠拿丝质睡袍的衣袖抹了把脸，跳起来时恢复了明艳活力的状态，“这个菜单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卫璿距离她有点太近了，她为了粉饰太平又起身动作过于夸张，一下撞进了机器人的怀里，脑袋磕上了它的下巴。
疼。
人类身体与拟态金属材料的对撞，失败是必然。
林漠憋回去的眼泪，借着疼痛立即爆发出来。
卫璿非常有礼貌地道歉，温热的手掌立即覆上了她的额角，揉按的力度轻重适宜。
林漠默默流泪，至于自己被卫璿抱在怀里这种细节，她就更不在意了——没人会把坐在沙发上与躺进男人怀抱混为一谈。
她的腕上终端适时亮起，“主脑”用罗曼的账号弹了一条消息过来，“心情不好吗？”
“你更喜欢yh-35吗？”
“想和我聊聊吗？”
一条接一条消息弹过来，还带自动播放的，想拒绝都不能。
林漠立即发了一条五十九秒的语音过去，充分阐述了自己肚子饿，心情不好，只想在小卫陪伴下好好享受美食不想被打扰的坚定决心。
“主脑”似乎是被她打败了，罗曼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好的，晚安。”
林漠向卫璿抱怨“主脑”对人类隐私权的侵犯感——这是指着和尚骂秃头，某种程度上算是当面批评“主脑”。
卫璿好脾气地没有反驳，甚至将她搂得更紧了一点。
熟悉的感觉突然如潮水般席卷过来。
林漠突然发现，自己重新进入意识世界。
晴空万里，遍地是及膝深的青草，仰躺在草地上望站她的银发少年，眼睛与晴空同色，可不正是阔别已久的c3？
林漠才料理完盖文的事，还没有来得及筹划如何入侵皇宫监狱，竟然联系到了c3，一时震惊难言，甚至想抬脚踩一踩他，看是不是自己的幻想。
「今天不打架好不好？」
c3像一只慵懒的猫，随意拍了拍身边的草地，「来躺一会嘛。」
林漠有一万个问题要问，到嘴边只有一句话，「你还活着啊。」
c3扯了扯她脚上军靴的系带，示意她近一点，「先说正事……还记得我往你脑脊液里塞的金属吗？」
林漠盘膝在他身边坐下来，她总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熟悉，又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号称要随时杀死我的武器？」
c3不走心地扮演着凶神恶煞，「你不听话，那就只能杀了，哼。」
两人扯了几句闲话，c3才又说回正题，「我现在借助你的伴侣机器人，与你完成精神力的联结，就是因为那个金属。」
特种金属作为良导体或者信号放大器，搭建了精神力联结的桥梁。
林漠：「我们随时可以联系？」
c3：「必须你和小卫有直接接触，我还在游戏舱内才行。」
这条件不算苛刻，林漠突然想到自己还被卫璿抱着，讪笑，「你确定我和接触不会被‘主脑’怀疑？」
「不会，它重点监控你和小卫，大概是认为小卫的异常行为，可能是自然诞生的人格……继罗曼之后的第二个，更接近人类的机器人。」
林漠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大量信息，「所以是你……在控制小卫？」
c3立即顾左右而言其他，「它的外形是yh-35啊，年龄比你大一倍，你管他叫小卫亏不亏心啊。」
林漠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脖颈摇晃，「我出生在三百多年前，说不定儿孙后代遍布宇宙这事，你忘记了吗？」
c3此刻更像是一条垂死的鱼，丝毫没有反抗，笑容纯净又天真，「这种细节不要在意了……我们完成了人类划时代的进步！精神力远程联结！你不想欢呼一下吗？」
意识世界里，林漠也没有太多拘束，扼住他的咽喉，膝盖跪在他的胃脘部，「揍你一顿欢庆胜利可以吗？」
c3摊平了手脚任她宰割，望向她的眼睛里有波光粼粼，「我很意外你拒绝了盖文。」
林漠特别理直气壮，「我和你一样的危险等级，负债累累，还肩负着碳基生命的未来，接受盖文那就不等于是加入贵族高层权力混战？我又没疯。」
她放开了c3，在他身边躺下来，正想问点更关键的问题，她突然感受到了卫璿胸膛的硬度。
意识世界联结断开，她被卫璿拥抱在怀里。
苏北沙走进来，“……盖文取消了晚宴，正好有空，我想带你去做个小检查。”
林漠不敢望向卫璿，它示意她看腕上终端，“主脑”在两分钟前给了通知，她的危险等级现在是s++。
林漠被苏北沙“请”到了皇宫内部的某处秘密实验里，做了一个彻底的检查。最新结果与之前的对比太蹊跷了，皇室的科学家们争论不休。
她脑部过度活跃，导致催产素分泌增加，某个关键的基因变体则完全无法检出。
——催产素受体基因变体a，林漠那个时代，从保育箱中出生的人类都携带的一种基因变因，直接反应是，较难与人保持亲密关系。
人类文明几万年，大脑的功能以及如何指引人体变化，仍然有无数未解谜题。
考虑林漠这一天受的刺激可太多了，苏北沙把林漠带到一个绝对封闭安全的办公室，提出了他的大胆推断。
“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能够成功将自己的风险评价等级降低，你是第一人。
“着急带你来做体检的原因是，我们认为‘主脑’对于人类的风险评价体系，是有客观依据的——比如激素指标，或者是行为指数。”
探测评价标准，才能知道如何解决。
林漠不动声色地微笑，“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对这件事感兴趣。”
苏北沙望着她，就差没动手写“诚恳”二字在自己脸上了。
“‘主脑’的评价体系让我们对于皇室相关工作人员有了最简单的管理办法，可是……你能想象，与你共事十年的战友，突然因为预警等级升高，而失去了工作吗？”
林漠点点头，“可是有‘主脑’客观评价人类，使危险人物无所遁形，不是更好吗？”
苏北沙无奈，“你怎么知道，系统不会误杀的？我们只是想找到标准，来排查原因，尽量不冤枉每一个好人。”
林漠突然醒悟，“殿下的危险标准，被调高了吗？”
苏北沙没想到她如此敏锐，耸了耸肩，半晌才答：“今天从你房间离开，他从绿色s，直接升成了红色a。”
林漠叹息一声，“你不觉得这个评级……像是餐馆里的食材评级？”
两个人类都沉默了，苏北沙的腕上终端突然弹了一条消息，他示意林漠跟他走，“殿下，有点小问题，你陪我去看看吧——或者和你有关。”
林漠没想到只是几个小时不见，盖文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