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萧疏踏着月色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却在竹林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你做什么！”幽暗的竹林中忽然出现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黑色长发随风扬起，把萧疏下得后退几步。
舜华从阴暗处走出来，姣好的容颜暴露在月光之下：“我有事跟你讲。”
“就在这说吧。”萧疏显然没有多大兴致。
舜华也没有强求他的一杯茶，天上飘来一朵云遮住月光，夜风穿林竹叶潇潇，她的声音在其间清晰又干脆。
“你去豫龙城之前，去过那个城吧？”
萧疏眉头一跳：“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哪个城。”
“夷则在豫龙城停留过一段时间，而那段时间里你们不曾碰过面，你可以说是在完成任务，但你的行踪完全没有人知晓。”舜华的眉目明明暗暗，如同说书一般，“先前还有些疑惑，如今见到你倒是全都明了了。仙门城离豫龙城很近吧，其中还有条河连接了两座大城。”
萧疏一脸疲倦地揉着眉心，转身想走。
“你心虚了，不然就算再不耐，你也会等人把话说完的。”
萧疏顿住脚步。
舜华绕到萧疏面前，继续说：“你心中的仇恨由来已久，深藏这么多年，又怎么会被区区一套飞刀勾出来全部爆发呢？萧疏，你其实很早就调查过那个魔修，密切注意着他的行动了吧。”
她没有在意萧疏的情绪，自顾自地说，像是在享受探查真相的乐趣：“你毕竟有那么多人盯着，行踪很容易就暴露。所以你早早布局，趁着去豫龙城做任务的时候，偷偷去了趟仙门城，将那魔修引了出来。”
“你故意将魔修引出来，就是想让那套飞刀‘意外’出现在夷则面前。只是千算万算你没算到，豫龙城之行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因此夷则迟迟没有发现藏身仙门城的魔修，给了那魔修残害修士的机会和时间。”
“直到那魔修杀得修士太多，事情闹大了，雷音宗上门求助，夷则才发现此事。”舜华盯着萧疏，眼底似乎有炽热的火焰在跳动，“萧疏，只是为了引起夷则的注意，害死了那么多人，这些因果，天道会如何算呢？”
“我没有。”萧疏下意识反驳。
虽然他拒不承认，但舜华的猜测不离十。他是想接着魔修之手将二十四桥明月夜送到师傅手里，引起师傅对他身世的兴趣，这样师傅就会询问他，他也能顺理成章袒露一切了。
师傅疼爱怜惜他，一定会帮他报仇的。
从一开始，他是有过这种想法。
但是转念想想，他所背负的仇恨，又有什么资格要师傅帮他报仇雪恨呢？
那是他的因果，不能让师傅沾上血腥。
可是他太弱小了，弱小的连区区一个魔修都钳制不住，让他在仙门城里放肆杀人。
他或许，这一辈子都没有亲自报仇的机会了。
萧疏靠向身后的竹子，握着焚芝的手青筋暴突，指尖用力到发白。
舜华不同于先前的咄咄逼人，缓和下语气：“借助他人之手残害性命，这样的我们与仇敌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我们肯努力，总有一日大仇得报。”
“当然，”舜华语气一转，锋芒乍现，“若你还想利用夷则去做什么，我不会放过你的！”
明明还是金丹的她，面对元婴的萧疏丝毫不露怯，坚定的眼神说明了她没有在开玩笑。
萧疏如何复仇她不管，可萧疏不能将不知情的夷则也牵扯进来，哪怕是她也从未想过从夷则这里得到过什么。
仇，要自己报。
萧疏颓废地靠着竹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舜华靠近几步，与他只剩下一步的距离，声音轻的风一吹就会散去：“你有没有想过，夷则闭口不提，或许是她根本不想知道？”
这一句话像是重拳击溃了萧疏，他痛苦地闭上眼。
仿佛有两只大手在撕扯着他的脑子，连带脑海里的记忆也分成了极端的两块。
眼前一会儿是师傅将年幼的他捡回去细心照顾的场景，一会儿又是家人在他面前被杀血流成河的惨状。
“师傅……”他捂着脑袋呻吟出声，师傅，我该怎么办？
哥哥，我该怎么办？
幼年时的萧疏躲在树丛里，怀中抱着比他人还高的焚芝时，浑身烧的滚烫，脑袋里反反复复也只有这个疑问。
可是这一次，哥哥不能为他解答。
雨夜过去天亮了，他从树丛里爬出来，一步一踉跄地来到泥泞的路边，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躺在地上，抱着焚芝的手一点点卸去力气。
哥哥，我好像要去找你了……
“小孩？”迷迷糊糊之际，一只温凉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清凌凌的声音好似凉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了不杀。
他费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白衣女子蹲在他身边，裙摆上沾染了飞溅的泥点。
那时候的萧疏早就失去了作为世家小公子的骄傲，他看着泥点，觉得自己似乎就是那肮脏的污迹，这一辈子都牢牢的沾在眼前这个尊贵的人身上。
女子将他带了回去，柔软的被窝温暖的食物，修复内伤的丹药。这些一切都是他曾经触手可得的东西，如今再次感受到，让他几乎落泪。
来到陌生地方的他很害怕，怀抱着焚芝一身狼狈谁都不敢靠近。
伺候他的小丫头犯了难：“怎么办，他不让我打理干净，尊长最讨厌脏兮兮的了。”
他心神一动，将他捡回来的人不喜欢脏兮兮吗？
就在他纠结半天，差点松口答应的时候，那个将他捡回来的女子走了进来。
二话不说，女子拎起他剥了衣裳，就扔进了大大的水池里。
水是温热的，可触碰到他的伤口便成了火辣辣的疼。
他瞪着一双雾蒙蒙的眼，倔强地看着眼前女子。
她拿起布，伸手就跟给地瓜搓泥一样，把他整个人来来回回洗了个遍。
看着穿上新衣的他，她才露出一丝笑容：“小孩子就得干干净净才行。”
下一刻，她的笑容顿在了他衣服上渐渐渗出的血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