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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师兄弟相遇叙旧情,店主人闻风…

    且说那道老爷,自从和李明达商定了建私塾的事之后,便开始行动。

    一日,道老爷便来到内官集市,踅摸着要买些木料,东西两街来回转了几趟,看上眼的也有不少,只是这价码行情不知底细。正在盘算找个人,捏一下价码看看,只见前面不远处,这牙侩正在与两个人戳袖子呢,知道是捏价码磋合买卖,虽说是老相识,但暂时不便打搅,等浪达一会再看。

    已到午饭时辰,干脆先找点吃喝再说。便来到一个卖酿皮的摊子上,要了一大碗酿皮,两个锅盔,另加一碗米汤。刚在一个小板凳上坐下,抓起筷子。只听身后有人喊道:“师兄好!”回头看时,正是自己多年前的小搭手。原来在一起做木活的时候,称呼应娃,多年不见了,如今已是一把胡子的人了,不好再叫小名,便招呼说:“黄木匠,你在这里做啥大生意呢。”

    黄木匠随便说:“我现在是狗毬的虼蚤,乱跳弹着呢。”师徒见面相互客套,另加了吃喝,两人还准备好好谝一下。这里吃饭人多,拥挤燥杂得很,说话还不太方便,就狼吞虎咽抓紧了事。黄应娃抢着付了饭钱,两人便一起离开了。

    黄应娃就问师兄:“当下有要紧的事要办吗?”道老爷回说:“倒没有多要紧的事,只是想买些木头,在这里转悠一阵,看中了几家,想找个牙侩磋合一下,看看价码如何。”黄应娃追问:“听说师兄自乔迁新居后,修了几个高墙大院,建了好多间堂屋厢房,整个家舍都已安排得停当,时下快到年跟前了,还买木头作啥用场。”

    道老爷哄着说:“买点木头,随便做点家具之类,把学哈的手艺熟悉者点,不然就连吃饭的本钱都撇掉了。”黄应娃就说:“你若自己用的,我手里有好多松木,柏木,桐木,桦木等木料,还有椽子檩子等房舍材料,积存了不少。”道老爷一听,马上就说:“这街上人杂,说话不方便,咱们找个避静地方,说说看使得使不得。”

    师徒二人就来到街外,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找了个阳屲地场,就地坐了下来。道老爷这才将自己如何动议,怎么打算兴建私塾之事,向应娃道了个详细。

    遂问道:“黄木匠,你年后活路消停还是忙,如果不忙的话,干脆到我家里来帮个忙。自己现在已上了点岁数,这当木匠做有些活路,已经吃不消了。本村上的匠人们,做个锛形,解板、劈枝剥皮等粗活还罢了,要说凿卯套榫、立柱上梁、布檩挂椽等这些细活,还找不出个像样的人来。”

    黄应娃一听,师兄张了口,那是不能含糊的,就满嘴应承了。道老爷见应娃还很赏面子,不忘旧情,心里暗自夸赞,是个忠厚老实人,就问起了应娃家常琐事。这多年光阴跑得阿门个样子,家里情况如何等事情。

    应娃回答说:“我这些年的情况不是太好。”便将自己这些年,混成怎么个眉眼,给道老爷说了个详细。

    说起这黄应娃,祖上是岷县人,几代人都是靠砍伐林木,从事贩运木材,做一些农耕用具等简单的木匠活,凑合着过光阴。家中兄弟姊妹,几年前都成了家,独立过活,黄应娃和父母住在一起。父母在世的时候,自己时常跟着老爹,在集市上贩卖木头,经常遇见道木匠。

    应娃的爹一次与道木匠做成了一笔买卖,相互就认识了。后来道木匠觉得这年轻人还灵性,品行还算不错,便与他爹商量,做了自己的帮手。除了干一些杂活外,主要从事购买木材行当,顺便学点做细活的手艺。给道木匠打了几年下手,做细活的手艺长进了不少。后来道木匠迁到了建廓子,就分手各奔前程去了。

    当下道木匠问及应娃详细情况,应娃见是师兄,也就不再含糊,就如实把自己多年经历的事情,说给师兄听。自从与师兄分手后,父母托媒在临洮一个叫黑山的地方,给找了个婆娘成了家,凭借所学的手艺,加上贩运些木料,养家糊口,光阴跑得还算趁常。

    几年之后,家中院落房舍翻修一新,建得也很起眼,可以算得上殷实之家。一切都好,就是美中不足。说到这里,应娃便犹豫着收住了话茬。

    道老爷听着有点纳闷,便问:“还有什么难言的事吗?”应娃眨巴着眼睛,眼泪就流出来了,好像有满腹的寒酸。然后就装出个可怜的样子说:“师兄,你不知道,这事说来羞于挂齿。你是过来人了,又是我的师兄,不是外人,说了也无妨。”

    应娃接着说:几年前父母都病没了,找哈的婆娘,守着高房大院,吃穿不愁,什么活都不干,这倒还罢了。整日里闲浪荡,既是一个骡子,还耐不住性子。两口子在一起几年了,就是生不出个娃娃来。相互赖个不停,整日口角是非纠缠不清,我嫌参了几句,人家气头还不小,骂我是个骟驴。

    时常趁我到外头去干活的时候,就生出些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家中经常勾搭几个死狗,骚我的摊子。庄上人及亲房们都知道这事,我都害臊着连门都进不去。我一气之下,给抽了几鞭子,人家嘴里还出了言语。骂着我说,你没有那个日驴的本事,就不要吃人家的两碗豆子,最后干脆跟着西和礼县人跑了。

    道老爷听了之后,还不便评论。人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男女之间的风骚之事,更说不清谁是谁非,难以论出个对错来。这不生娃到底是谁家的不是,更没有个好办法弄得清楚。

    道老爷心里在想,是骡子走到哪里都不会变成驴,要不自己就给帮着再找一个,试试也是个办法。于是就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随后便详细问了应娃年庚、生辰八字,家中情况。应娃就如实地说了,属相为蛇、四月巳日晌午时辰生。

    道老爷一听,点着头嗯的一声,眼睛直盯着应娃,仔细相端了好大一会。暗自在想,难道这娃命中该是何家的女婿,要和我家老三一个担子上挑了。就提高嗓门说:“不要着急,到我家去帮忙着建塾房,我来给你踅摸个婆娘。有了会飞的麻雀,还怕垒不起个窝来,能下蛋的鸟儿多的是,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黄应娃看见这道老爷眼睛盯着自己,看了好一阵,就有点疑惑不解。看相貌都是熟人,虽然几年不见,也不会有过大的变化。看人品都是知根底的,不知师兄到底在盯着自己找啥哩。不会是搭着给我找个婆娘的托,哄着自己去给他干活吧。

    再仔细一想,过去交往了不少,道木匠的为人是没有啥可说的,生意场上都是油光纸擦尻子,不沾任何人的光。就随口应承说“只怕我这人暮曩,手脚笨拙,干的活你看不上眼,到时候多指教着点,我也多上点心。”

    两人还在说着,谁知这集市开始慢慢散了,道老爷买木头的事,还没有个着落。道老爷便说:“等我备好了料,择了日子,就叫人给你带话,你就来给比划着做好了,今天看来这木头是买不成了。”

    应娃急忙说:“我不是说了吗,我的木料让给你去用就是了,盖十几间房子的椽檩柱梁门窗足够用了,零星用料到时候再买也不迟。”

    道老爷听了说:那也得说好价码才行,亲兄弟好算账,先小人后君子,落人情也得落到明处。你的木料在啥地方放着,让我先看看,然后咱们找个牙侩尺码个哈数。

    应娃说:这里有个姓吴的账房先生,不知道你认得不,我的所有木材都寄存在他家店铺里。这人以账房为业兼做牙商,辨质论价很是在行,对各样东西的价码心中有数。

    道老爷一听就问:“是不是西街典当铺里的主人家。”应娃回答说:“就是的。”道老爷一听都是熟人,现成的木材正好也放在这里,也省了好多事,便说好。两人就直奔着吴家的店铺来了。

    说起吴家,有言道:吴家不是天上口,此姓只有天上有,本是兵营一小卒,只因火旺打断手。这吴先生,在同辈排行老五。祖上据考是庆阳板桥吴家堡人,家族人丁兴旺,后代子孙分支繁多,世代以农耕为主业,也有从商、兵役及其他手艺的不在话下。

    为了谋生,祖辈逐步向周围地方迁移,有的分支从北边向靖远、宛川河一带迁移,也有从南向关川河移居。南边先移居平凉吴寨村,后在庄浪卧龙镇,还设立宗庙,后代迁移至通渭碧玉丁家河,亲房另居住一块地场名号丁店村。

    不知过了几世几代之后,到吴先生爷爷辈,便移居到会宁一个沟坡上,开垦了大片土地,建了庄院,这道沟便取名为吴家沟。到了吴先生这一代,随着家族人口增多,挤在一块贫瘠土地上不便营生,加上会宁这地方多旱少雨,生存在那地方的人们,时常被缺水所困扰。吴先生便沿着关川河来到这内官地方,起初做账房先生,后来就在内官街上,买了个店铺经营起来。

    这吴先生本是专门从事账房行当,计账衡量是一把好手,那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因长期在集市上营生,为买卖双方计价算账,慢慢也从事了牙商行当,辩物识货很是在行,撮合生意,捏价尺码还算公道,所有做买卖人都比较放心。

    且说那吴先生在集市上忙乎了大半天,刚进了店铺坐下,准备歇息一下,就听见外面有人叫门。开门看时,道木匠和黄应娃已到门口,一见都是熟人,随让进店铺就坐,相互客套一番,便问及来由。

    道木匠随口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就要麻烦一下先生,随即把要买些木材用料的事说了。”吴先生一听就知道,是应娃找来的买主。就说:“咱们都是知根底的熟人,有事就直接说。”应娃说:“先让道老爷看看,我寄存在这里的各种木料,使得使不得,如果合适,就依着行情给明着估个价。”

    吴先生就从一沓子账本子中翻出了账单,领着两人到库房,对着单子,指着货物看了个仔细。道老爷看了木料,觉得都能用上,就叫吴家的给衡量个价码。

    吴家的早就把这账单算好了,只是放在这里准备着,只要有人要买,就带话叫黄应娃来做主。就把账单交于双方仔细看过,两人仔细看了一阵,双方都觉得满意,三言两语就把生意谈稳当了。

    黄应娃随后就问:“这抽头是多少?”吴家的回答说:“你们看着办就是了。”道木匠随后又将雇佣些劳力、物色着请一两个塾师之事,托付了半天,吴先生也爽快地应承了。

    事情办妥,道老爷和应娃刚起身准备出门,又有人到门前叫门。吴先生开门看时,原来是歇马店李家河湾的主人,李明达来了。就随口问:“刮了个啥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李明达笑着说:“一股刺骨风把我吹得腿子疼,走不动了,不妨在你这里避一下,暖和一阵。”

    李明达自前些日,派佣人与庄上人说了建私塾,让各家出点劳力的事,呕了一肚子的闷气。便下决心要在集市上,雇佣些强壮的劳力,这才跑到内官市场,找账房先生给操心一下,正巧就遇上了道老爷。

    大家稍微寒暄几句,相互就知道,都是为建私塾而来。李明达心里在想,看来我和道老爷两人不但想到一起,而且碰到一个门上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许这是符合天意的事,便直接说了来意。

    吴先生见了李明达,虽说不是很知底细,但以前和他家的长辈们,也打过不少私交,相互都还算是熟悉。遂问道:“你和道老爷所托付的是一码事吗。”李明达这才知道,原来道老爷也托付了此事,转眼对着道老爷笑了起来。

    道老爷抢先回答:“是一码子事。”道老爷一见李明达来了,当下就觉得正合适,顺便让他也把这木料仔细看一下,几个人又在吴家折腾了好一阵子。

    吴先生便问:“砖瓦匠,泥水匠,木匠,挖窑,钉窖的各种匠人,还有干土工杂活的需要多少人等。”道老爷都回答了。吴家的就应承着说道:“你们先回去,开年了,我就观点着找人手。”李明达连忙起身说:“麻烦稍等一下,我和道老爷有点咬耳朵的话,合计之后马上就走。”

    李明达便拉着道老爷的手出了门。明达对道老爷说:“我们现在准备建私塾,庄上有人说我们干扛,以后私塾建好了,入学堂也不能白蹭。最好有个账单,咱们自家没有人手管理账务,请个在行人也是个办法,我看这吴先生最合适,不如请他来给料理一哈。这样的话,以后大家都一清二白,省得弄个糊涂账。”道老爷听了,点头表示认可。

    两人嘀咕了一阵,回头进门,李明达就对吴先生说道:“我们想请你年后给帮个忙,拨教建私塾干活的人手、料理账务之事,不知能否赏个脸面。”

    吴先生扎根就没有想过这门子事,当下被这一问,便是措手不及。心下在想,人难得张口说一个"请"字。这李家的长辈们都比较值价,当下听见这李家门下人后人的言语谈吐,观其行为举止,也像个见过世面的大方人,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杵逆儿背善。

    道木匠是个手艺人,过去交道也不少,人也挺当,当年介绍给李家盖房修庙,就是看在这个份上。即是如此,当下还不敢贸然应承,只是说了个活话。你们先做准备,让我与家里儿子们掂量一下,大年一过,立马回话,你们看如何。

    李、道二人听了也是在理,便再次托付操心着找人手的事,还要请个有说思的阴阳先生,相地择日。便离开店铺,和应娃一道,三人同时出门去了。

    送走客人,吴先生便开始仔细琢磨,自己一生颠沛流离,自从来到内官,替官方商行和度量衡行做账房先生,后来买了店铺,自设牙行和度量行,从事牙商行当。店铺虽说不小,但人来人往,又做店铺又当库房,家口一大,住家多有不便。

    时下已有四男二女,都接近成家年华。老婆子精神尚好,以后可能还生几个,儿子以后成了家,住的地方就成了问题。将来儿子们靠什么去过活,总不能经常挤在一起,都靠着一杆秤、几个升子,斗子去营生。到时候说不定弟兄之间,都结成疙瘩了。

    从事账房、牙侩之业,还得有点文脉,能拨一下算盘珠子才行。尽管会宁老家还有好多地场及庄院,二儿子在料理。二儿子早年就指给老四了,又不可能出来。但现在看来,住在这里的几个娃娃,都不愿意回去了,因此还得早做打算。

    就到了过年的时候,自从歇马店李家、道家人来到门上,托付了好多事情之后,这吴先生心里也生出好多心思,总是放不下心。

    时间一晃,快到二月,人们还正在过年,集市上还很消静,往来行人稀少,不过是些走亲串门之人。吴先生在街道上转悠了好多天,这找劳力的事,还没有个着落。一旦开年,人们都忙于春耕,找人更是难场。

    要是能等到四月初,锦鸡塬庙会时间,渭源、临洮、榆中、陇西各地方人们都来赶庙会,那时间找些下苦人也许容易,只恐怕主人家等着着急。

    吴先生每天都要独自出门,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只是见到几个官府衙门的值守,一排排队伍在满街巡逻,其他都是些本街道上人,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谝闲传。

    只听见那些闲谝的人说:时下正在大变革时期,满清朝庭的命被革了,清朝已经垮了,国号改叫中华民国,有个姓黎的当了几天总统,又换成姓宋的,没过多长时间,又换成姓袁的。南方各地民变不断,各方队伍相互打个不停。

    虽说咱们这里还算平安,眼前这队伍整天荷枪实弹,戒备森严,说不定哪一天就动起干戈来了,在这街上营生很不稳当。吴先生耳闻目睹了眼前的情景,心中越发不安起来,只怕这安稳日子不能长久,还得想点别的办法,以防万一。

    当下吴先生在想,开年之后,把这店铺交给三儿子去料理,老婆子拨教着,两个女儿帮着干点家务,自己带着老大、老四两个儿子到这歇马店走一趟。自己给李家做账房,儿子们干点土工、泥水匠、砖瓦工等杂活。灵光点跟着道木匠,学点手艺也是个出路。

    听说歇马店地方比较僻静,既是战乱年代,不过是兵家过路之地。只要老天风调雨顺,那里的土质不错,还是个养活人的地方。不妨到那些地方踏视一哈,看有没有土地卖上一些,趁时下家境还殷实,顺便给儿子们操置点家业,寻找个安居的地场也是正事。把家口安顿在那里,说不定还稳当一点。

    且说这吴先生,自从在街道上听了许多闲传,便知道了些外面的行情,觉得这世道很不太平,回到自己家的店铺,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琢磨了好一阵时间。将来等儿子们都成家了,有的在街上经商,有的在山沟里种田,一旦遇上乱世,还可以相互关照,有个躲避的地方。想到这里,吴先生便拿定了主意。

    又过了几天,便把几个儿子叫到跟前,将开年之后,打算去歇马店做账房的事,说给几个儿子听。吴先生说:你们现在都长大了,大家都挤在这一个小店铺里,连身子都转悠不开,以后都要成家,那恐怕就没有办法弄了。

    这歇马店有几个熟人,年前来找我帮忙,要我开年后去给他们帮着建私塾房舍,顺便理事管个账。我想把这店铺里的事,交给老三去料理。老大、老四两个,过了年就跟我到歇马店去,干点别的事。出去到外面走一哈,你们也长点见识。省得长期蹲在这街道上,既不种地,也不耕田。

    太平年代,交往的人不是商贩,就是闲散人员,看到的不是杂货,就是浪门子的混混。你们看这街道上,队伍整天荷枪实弹,说不定啥时候擦枪走火,那可连个逃命的地方都没有。

    大儿子听了这个主意,自己本想料理店铺生意,就说:“老三还小,能指得住事吗?”吴先生说:“算账衡量的事只有他了,你们几个都没有念过书,算账更是困难,铺子里主要的事情由你妈看着,杂务事两个妹妹帮忙,我也就放心了。”

    老大又说:“我不会算账,可以学吗,要是有人来抢店铺,我还可以抵挡。”吴先生就瞪着眼睛说:“那你先在这纸上,给我写个门、窗、梁、柱、檩、椽等几个字,再把你们弟兄几个的官名写出来,让我看看。”要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