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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页

    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当手机铃声响起时,房里已经相当闷热了。

    王惟翰接起电话,口齿不清的「喂」了一声,听见话机里传来凉得像水一样的嗓音。

    「我是王书妤。」

    「呣......」王惟翰抓了抓头。「书妤啊,什么事......」

    「你这几天有空吗?我们下礼拜微积分要小考。」

    又需要临时家教了吗?王惟翰转头望向室友桌上的闹钟,现在是十一点半。

    「我今天会在学校,下午可不可以?我们系上有活动,最晚到三点就会结束。」

    王书妤沉吟了一下:「三点啊?三个小时应该够了......」

    换王惟翰一愣。「够什么?」

    王书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透过话机,传来厚重书本阖上的声音。

    「那我们就先约三点,我会在商学院一楼的咖啡座等你。」

    「嗯,我活动结束就去商馆找你。」

    「谢谢。」

    阖上手机后,王惟翰翻身下床,准备出门。先到系馆去帮忙,再到商学院去教书妤微积分,晚上不管多累都要回家,帮妈妈扫地拖地洗衣服。

    总之必须尽量让自己忙碌。

    *     *     *     *     *

    系上活动结束时,已经三点二十分了。王惟翰左臂夹着玩游戏赢来的猫头鹰布偶,右手拖着背包,迈开大步从系馆跑向商学院。

    踏进总是被学生戏称为万年冷藏柜的商学院大门,王惟翰一边搓着因为温差过大而起的鸡皮疙瘩,一边往附设的咖啡座走去,在众多座位间寻找学伴的身影。

    啊,找到了......不过她好像睡着了。

    大概是等得无聊,王书妤坐在靠角落的桌边,一手撑住脸颊,头颅半垂,正闭着眼睛打瞌睡,连王惟翰站到她身边都没有发现。

    桌上摆着几本讲义和铅笔,还有一个金顶电池的纸盒。

    怎么老是电池盒?王惟翰伸手扳开盒盖看了一下,是咖哩饺,还有点温温的。

    所以她才会说「三个小时应该够」啊......转头望向王书妤毫无表情的睡脸,王惟翰忍不住笑了出来。

    每次教她微积分,她都会带自己做的点心过来当谢礼,第一次是蛋黄酥,后来还吃过西米露、甜甜圈、柠檬饼干等,据她说明,这些都是高中家政课时做过的东西。虽然她说不喜欢太油的东西,但她做的点心里,那些重油重糖的却又特别好吃。

    咖哩饺的香味隐约飘了出来,王惟翰决定先叫醒她再说,于是伸手轻拍她肩膀。

    「书妤......」

    「──!」

    一被王惟翰碰到,王书妤整个人瞬间僵直,倒抽一口气之后似乎再来喘不过来,一双眼睛睁得很大,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苍白。

    王惟翰被她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是我......是我啦!对不起,吓到妳了?」

    「没......」她抬头望向王惟翰,很艰困地咽了一口口水。「没关系......」

    「对不起,妳没事吧?」

    「我没事,你......你坐啊......这个给你吃......」

    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王惟翰发现她被吓得不轻,不但惨白的脸色一直没有复原,连把电池盒往这边推来的那只手都抖个不停。

    黑色胃袋(三十八)

    「妳真的没关系吗?」只是轻轻碰一下,怎么会吓得这么厉害?

    「......唔......这个是老毛病。」王书妤用右手握住左腕,试图止住双手的颤抖。「我睡觉时很容易被惊醒。」

    王惟翰反射性的问了出来。「为什么?」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你想听吗?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为什么,老实说一直很想找人分享。」

    「......呃?」跟她斜斜瞟过来的视线对望,王惟翰突然一阵紧张。

    「我家以前是大家庭,一家人跟叔叔伯伯一起住,小孩子也都睡在一起......」王书妤慢慢止住了颤抖,伸手撑住脸颊,垂着眼皮继续说道:「同辈只有我一个女生,幼儿园和小学时,我都跟年纪比较相近的堂兄弟一起睡通铺......忘记是从几岁开始,睡觉的时候,我堂哥会亲我抱我,摸我的身体。」

    亲人的性骚扰啊......果然问到不该问的了。王惟翰莫名其妙尴尬起来,但又为她感到强烈的愤怒与难过。

    「......妳有没有跟妳爸妈说?」

    见王惟翰问得有点艰辛,王书妤摇摇头,露出狡狯的笑容。「我那时跟男生一起养大,没有人教过我怎么保护自己,所以根本不知道女孩子不能这样任人乱摸,冬天时甚至觉得有个人抱着很暖很舒服......等到五六年级进入青春期,上课时老师对女学生耳提面命,我才知道堂哥对我做的行为叫做性骚扰。」

    「......。」世上的妈妈们啊!请爱惜妳们家的女儿......王惟翰愈听愈难过,咬紧了嘴唇无法搭话。

    「从那之后,我就不再跟堂哥堂弟一起睡觉。」说到这里,王书妤脸上的笑容消失,双手贴上自己凉凉的脸颊。「后来我们分开住,就没再发生类似的事了。这几年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我睡眠会那么浅,而且不管多热,被子也一定要从头盖到脚才睡得着。」

    「是怕他再来碰妳?」

    「是吗?」她歪着头思考时总是面无表情。「虽然我那时还小,可是堂哥也才大我两岁,同样是小孩子啊。就算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记得曾经感受到威胁或恐惧。」

    「不怕的话,又是为什么呢?」

    「前阵子通识上普通心理学时,老师提到某种心理治疗的理论,接着要我们回家想想看自己怕什么东西,再从过去的记忆中去找出害怕这种东西的理由。」王书妤皱起了眉。「同学都写蟑螂老鼠毛毛虫什么的,我却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

    「想到这件事情时,好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接着就觉得很难过。」

    王书妤一向恬然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愤恨之色,看着她皱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王惟翰第一次为身为男性这件事情感到惭愧。

    「......妳堂哥真是不可原谅。」这样的人当什么哥哥......

    「我没有怪我堂哥,长大之后,我跟他感情反而还不错。」王书妤闭起眼睛。「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那个时候他也只是小孩子,哪个小男生不会在某个阶段对异性好奇?就算他不来摸我抱我,说不定也会去欺负班上的女同学......要说原谅什么的,我早就原谅他了,也早就不怕了。」

    「可是,妳不是觉得很难过吗?而且到现在都还睡不安稳。」而且脸上也仍然维持着极端厌恶的表情......如果不是对加害者感到怨恨,那么这表情又从何而来?

    王书妤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王惟翰。

    「我不能原谅的是自己。」

    「......。」王惟翰呆住了。

    「真的很讨厌。」她看起来有点烦闷,伸手打开了电池盒,翘着手指拿出一颗咖哩饺,塞进王惟翰嘴里。「为什么我那时不反抗呢?为什么我那时不告诉爸妈呢?为什么我那时还会觉得舒服、觉得这样也蛮好的呢?」

    「呣咕......」把被塞进嘴里的咖哩饺咬下半个吞进肚里,剩余的半个拿到手掌上,来不及品尝它的滋味,王惟翰急忙回道:「妳那个时候还小,不懂事啊!」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记得。」王书妤秀气的嘴唇勾起上扬的弧度。「人的记忆真是种专门用来折磨自己的东西,因为我什么都记得,所以那些事都像昨晚才发生的一样;可是那些记忆再鲜明,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愈后悔,就愈不能原谅自己。」

    没等王惟翰搭腔,她自顾自地说道:「其实真的还好,不是什么很深的阴影......可是就因为这样,反而黏得很紧,感觉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每当睡不好被吓醒时,我就要后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