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历史军事 > 山河永寂 > 第三章 重按霓裳歌遍彻(上)

第三章 重按霓裳歌遍彻(上)

    ??

    ??已过数日,

    ??安定公府,露园。一片春光,花正好。

    ??清晨微寒,日光清凉映衬得小小一方雅致花园中草木愈发深郁,叶子上皆是一夜过后残留的露珠。素衣的婢女手提竹篮盛着几只纯白瓷瓶,手上拖着细长的特制芦苇管,细细地采集每一株花叶上的露水。

    ??夜雨染成天水碧。

    ??如此通透的颜色名满天下,便须得这般及尽奢华的人家才有心思染制,要耐心地集齐叶子上的露水,煮沸之后将上好的软烟罗纱覆于其上,文火不断,七日之后才得一件集天地灵气雨露浸染的碧色衣裳,那若有似无的浅碧是最通透澄澈的成色,千金难换,也非得这温润的江南水乡才能氤氲出这样的奇思。

    ??李从嘉爱极天水碧,也偏生这样的颜色才能配得起他。曾有臣子在皇上大寿时将一件天水碧染成的绣袍当作寿礼上呈,衣袂上集数百人之力再以天水碧染成的丝线绣满南国山河图,皇上大悦,赐名山河锦。

    ??那一年,寻遍偌大一个皇城,竟无一人衬得起那件衣裳,直到韩熙载提议,劝皇上召六皇子回来,终究还是皇家的人,哪里便能轻易地去做什么隐士。李从嘉从山中归来,皇宫众臣刹那得见他一抬首间的风华,终于有了结果。

    ??山河锦,赐予了皇上最宠爱的六皇子,当真是让人折服。

    ??

    ??“山河,锦。”太子长长地叹息,看着那一袭浅碧在父皇眼中映衬出的赞赏,终究还是全部交付与了六弟。

    ??“太子。”那时候的李从嘉叩谢过后远远地在大殿前唤他,却只换得李弘冀拂袖而去。

    ??不过一件衣裳,

    ??不过,也就是,一川江河。

    ??从此安定公再没有让那件绝世的绣袍现世。

    ??

    ??如今,府内知安定公喜爱天水碧,早已有了专人日日采集雨露。

    ??李从嘉信步闲庭,恰好看见娥皇入了露园,便也一路跟去,贴身侍女流珠提着小竹篮等在一曲篱笆前,见着他施礼,却并不见娥皇的身影。

    ??“夫人呢?”

    ??“往后边去了,说是那边的蔷薇开得正好。”

    ??李从嘉穿过篱笆,伸手拂去竹架上长长垂下的枝条,恰好望见娥皇正俯身细细地嗅一只蔷薇,浓烈的朱红色花瓣开得张扬富丽。

    ??“娥皇。”

    ??一个转身的距离,她的夫,她的天。

    ??十八岁便嫁给了他,娥皇有着艳极而盛的美丽,那种美不见一丝的遮掩,如同她最爱的金线舞衣,如凤一般,舞起来的风姿只可膜拜。

    ??李从嘉淡淡微笑,伸手取过她手中的芦苇管,却重又被她拿回去,“说好亲手给你染一件,还差最后一些了。”说完伸手探到一朵蔷薇下的叶片上,不自觉咬着下唇,及其小心翼翼地慢慢引流那些露水。

    ??他刚要揽过她,却见娥皇一声轻呼猛地扬手,这才见蔷薇茎上多刺,许是扎到了,“哎?都是你。”一双美目含嗔看着他,抬起手凑近他眼前,“叫我分了心,你看。”

    ??李从嘉看着她故意装出的怒意笑出了声,手覆上柔荑,“好好好,我不该擅自尾随你来。疼么?”

    ??“破了一些,不是很疼。”慢慢地渗出了血迹。

    ??“说好的是天水碧,我可不要一件血衣。”李从嘉笑着温柔抬起她的手指便放入口中吮吸掉血迹,看她听罢那一瞪眼的风情。

    ??娥皇推他,“真是……。还有下人们呢。”终究有些羞涩,艳极的神色仿若火中牡丹,浓烈到极致。

    ??李从嘉拥她入怀。

    ??

    ??远远地有鸽子扑簌而去,褐色布衣的人趁着清晨悄悄躲到露园后侧的院角传信,不料回去途中恰好在花树后瞥见这一幕。

    ??无声。静静地望见那朵牡丹繁盛得席卷一切,他听见李从嘉对娥皇说,“一会儿我就去命人把这花茎的刺都拔去可好?”

    ??想着那夜巷口树后的人轮廓浅淡,而现下那绝美的腕子搂紧金色衣裙,莫名刺痛。

    ??

    ??娥皇闷在他怀里想起些什么,不解地问,“偏苑那人……听流珠说好像是北方人。”

    ??李从嘉不做声。

    ??“真的是故友?”

    ??“嗯,没事,你放心。”

    ??“许是我多心,不过前几日父亲来,说最近外面事情很多,从嘉,一定要小心。”娥皇抬起头,看着他依旧那样云淡风轻的面容,“父亲还有些担心你,可我知你,你从不想和任何人争,更不会和太子争。但是……。。”

    ??李从嘉笑得宽慰,“太子终究是我的亲哥哥,你放心。朝廷前阵子割让给北方很大一片领地,父皇忧心,再加上外面最近局势不稳,所以你父亲才会有所顾虑。”

    ??娥皇不再细问,只嘱咐他小心。

    ??“上次去韩府,提起你还惦记着红袖的舞,得了闲便再让她过来,最近韩府排了新曲,她和几个伶女被太子请去,过些日子便来。”

    ??提起音律歌舞娥皇来了兴致,便也不再多想。

    ??

    ??陪了一会儿娥皇,见她执意还要亲手采集,李从嘉便独自出来,吩咐最亲近的书童飘篷去请位北方的大夫来,说是那位故友不习惯南方的伤药,所以务必要请位北方人士来看看才放心。

    ??飘篷独自出了府门,心里琢磨着安定公就是心肠软,怎么半路上莫名带回个人来不说还这样劳心费神地想着请大夫。看着那人也算得风神俊逸,只可惜一身戾气,还带着刀剑。也没人敢问来路。

    ??飘篷自己想着,抬眼循着大路像金陵最负盛名的医馆走去。

    ??终究把大夫请来又送走,却不见他给什么故友看了病,只是安定公独自接待了一阵。

    ??出来后的李从嘉脸色看不出什么,却格外小心地让飘篷好生送走。来不及细问,安定公便急着又让他去找几个下人去露园剔花刺。既然主子的心思猜不透,还不如继续去忙,偏偏夫人又出来阻止,终究是心疼那些好好的花儿,最后的最后,还是安定公命人拿着金剪子好生地去剪,这才安慰了娥皇。

    ??几番折腾,府内一直喧嚣,

    ??而此时,午后无声的偏苑内,赵匡胤临窗展开一张薄纸,上面只有一个字。杀。

    ??字迹刚劲有力,却到了最后一笔笔锋停顿,生生地截去一半。

    ??一个杀站得不稳,却终究还是成了字。下了决心。

    ??他拿着那张纸想起茶烟里李从嘉天水碧衣,字字清晰,“他是我的兄长。”还是笑得有些遗憾。

    ??李从嘉赌不赢,一开始就注定。他识情,可惜李弘冀不懂风情不顾人伦,那又怪得了谁,天下,得来不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