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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巧欣来了

    巧欣的到来让他既欢喜又愧疚。他带她来到办公楼后面的宿舍里,请她坐到床上,一边忙着沏茶。她说她是前天赶来的,巧生昨天已经出院了。

    他坐在她对面的桌子跟前,低着头,眼光朝着地面,低言低语地说:“这件事我有责任,不该……”

    她用微笑来安慰他,说:“是他那天酒喝多了,太莽撞,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呢,本来是处于好心。”

    “你这么说,我就更愧疚了……孩子没有保住。”

    “毕竟,孩子是她身上的血肉,最痛苦的还是她本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按说,她也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因为这跟她和陆震一直没处好感情也有关系。不过,感情这东西,非常复杂。这两天她不给陆震脸色看,还在闹别扭。我又不敢多劝她。她那脾气,越劝可能越麻烦。”

    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她笑吟吟地说:“你本来也是为她着想。我今天过来,一是很长时间没见面了,来见见你。第二,也是考虑到你有心理负担,来跟你说说话,不要想得太多了。今天我去看望大叔和大婶,还说,建工兄弟是处于好心,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他心里涌动着感动和感激的暖流,反倒更加惭愧了。但他立刻又意识到自己这种低沉的情绪,对初来乍到的她不够礼貌,这才勉强挂起笑容,说:“既然大老远的来了,就多住几天吧。”

    “我今天想回去,坐晚上的车走。”

    “干嘛这么急?”

    “厂里事情很多,还等着我回去呢。我现在在塑料厂工作了。”

    “哦,我听巧生说过,说你到塑料厂去当厂长了。”

    “工作不好干,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少,就是看不到效益。”她又说:“等你春节放假的时候再回去吧,家里人都想你,盼着你回去呢!”她那深邃的眼睛里闪着真挚晶莹的亮光。

    他愉快地说:“有机会当然会的!我也很想回去。”

    她又问,这附近有没有塑料厂,可能的话想去了解和学习一些管理和生产方面的经验。

    他说附近凤凰山上有一家,规模不大,是集体企业,就在她从巧生家来的路上。

    她立刻起身说:“那就顺便去一趟吧!”

    两人来到塑料厂,在窗口前跟屋里的门卫说明情况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出厂门。建工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转过头,齐林正从车里开门出来,咧着嘴朝他笑呢!两人迎上前就是一阵热情地拍打和寒暄。原来他是来采访的。他毕业去了《鲁中日报》社以后,两人就没再有联系。听建工说明来意,他说厂长在家,就带巧欣去了厂长办公室。

    不久,他们从厂里来到车站附近一家饭店里,边吃边谈了起来。

    齐林用他那双落落的大眼睛盯着他,不满意地说:“班上同学都经常联系见面,你这两年就好像失踪了一样,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建工自嘲地说:“你别说,还真是差点失踪了。”他跟巧欣两人对视着,会心地笑了笑。

    齐林不解地盯着他那双流露出沮丧的眼睛,问他过得怎么样。他感叹地说:”一言难尽啊!以后再跟你说吧。”

    “我在省报上见你发表过一篇散文,是写你家族几代人上东北的故事。现在就是需要这样有新意的文章。你如果手头上有现成的,就给我。我现在负责一个副刊,叫《春之声》,老同学可得支持我工作啊!”

    “哪里的话,还得承蒙老同学提携呢!现在就是写写工作报告。原来倒是想写点长一点的东西,那时在山区学校,不常回来,有些时间。可现在……也没有静下来的心情。不瞒你说,我想改变一下环境。唉!生活本身就够丰富了。”

    “我听你好像有些苦衷,还说不出来的样子。”

    “毕竟还是同学啊,彼此都瞒不过什么。”巧欣笑着说。

    “那是啊!我们在学校里就交往很深,彼此都了解。——我们报社还缺编呢,你到报社去吧。想写东西,也得广泛了解社会。”

    他眼睛一亮:“那我求之不得!”

    “定个时间,改日你去找我吧,我给你引荐一下我们部里的张主编。我自己有宿舍,住下就行。到时候我们好好谈谈。”

    “那太好啦!”建工已经端起酒杯来。两人碰过杯,一饮而尽。

    “毕业以后,你见过咱们外国文学徐才邦老师没有?很想去见见他。”

    “好哇,我也一直想见他呢!到时候咱一块去。你还是他的崇拜者呢,呵呵……”

    “那时候,我只想做一个自然的人。不过看来,一个人应该走出自我,做一个社会的人呐!”

    “来,为你成为一个社会的人干杯!”大家都笑起来。

    建工指着巧欣说:“我曾经向你提到过住在我家里的那个巧生,她就是巧生的姐姐,叫巧欣。”

    “哦,是吗?喝个认识酒吧!——你妹妹她现在怎样了,还在这边吗?”

    她说:“我这次就是过来看看她的。她结婚了,丈夫在这边煤矿上下井。”

    “很好哇!建工原来还说起过,她愿意留在这边。”

    “这里比我们那边发展快。我们那个乡远离城市,又缺乏资源。全乡就只有我们这一家企业——刚才我还跟那位厂长说呢,除去发放工资,再加上大大小小的领导去检查,吃着、拿着,一年下来毫无利润可言,根本谈不上什么剩余资本和扩大生产,有时还没活儿干。我们那个乡,村办企业是个零数。一到农闲的时候,年青人都呆在家里,没事干。”

    “现在城市周边的郊区,小企业都发展很快。但是,偏僻地区存在资金引进、科技人才、自然资源等等各种问题,确实很难办。”

    “我妹妹以后在这里安了家,在这城里找点工作,总比在家里要强。不过可就有一样,户口转不出来,这是个问题。”

    “一切皆有可能。国家要发展,就必须走市场经济道路,走城市化道路。现在城市就业处于饱和状态,并且,随着企业人事改革和机械化程度提高,职工富余现象也会更加突出。但是,今后国家要发展商品经济和第三产业,扩大城镇规模建设,将会出现更多的新的劳动岗位,这就为农民进城创造了条件。从农村来看,这几年,粮食平均每年以百分之十的速度递增,国家可以不再依赖粮食进口了。但是,经济发展落后、缓慢的地方,土地承包后,就像你说的,剩余劳动力大量出现,这些人将会进入城市找工作,逐渐变为工人,改变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方式……”

    他不时地打着手势说。巧欣听得脸上放着红光,眼睛里闪着亮光,她插话说:“那么,也就是说,他们也能跟城里人那样享受同等的福利待遇吗?”

    “应该是这样。国家走工业化、城市化道路,这是大势所趋啊!”

    “这么说,巧生转户口的事,应该是有希望的。”她兴奋地点头说。

    齐林要回去赶稿子。两人送他出来。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你下周有空吗?我周三有时间,在报社里画版。”

    “那就下周三见吧!”

    “我等着你。”

    互相摆手道别。车子开走后,两人又回到桌前坐下。

    “巧生心情不太好,最好还是先回胶南住一阵子。我问问她,看她能不能跟我一块走。”

    “你劝劝她吧。陆震其实是爱她的,我觉得。这是两人和好的一个基础。”

    “这两个人,看来还得磨合一个阶段。出了这事,陆震也应该反省一下。他从小处在一个家庭不完整的家庭中,所以,凡事只考虑自己,缺少一些必要的家庭观念。又是农村人那种比较典型的粗暴、简单的性格。不过,本质上并不坏。按说,他应该比别人更加意识到家庭对他的重要性。”

    “她即便回去也是暂时的,将来应该在这里找工作。”

    “所以,她两人就得慢慢培养感情。”

    他摆弄着手里的筷子,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各人只有走各人的路,谁也代替不了谁……”

    见他又伤感起来,她说:“我今天来之前,还想到要跟你说,要多往前看。巧生跟我提到过你俩的事。我毕竟是一个局外人,无论怎样,也无法感受到作为当事者心里那种痛苦的滋味。要摆脱掉过去,确实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不过,你还年青,想得太多了,也会误了你的事业。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大兄弟建华做的就很好,他一心扑在事业上,真是让人非常、非常敬佩。他没有辜负你家里我大叔大婶,还有他死去的亲生父母。”

    他捏紧手里的酒杯,说:“你是大姐,我听你的。”

    他问到小嫚。她说:“她学习还不错,最近班上一次考试,还得了个第一名。”

    他惊喜地说:“不简单!小嫚很有志气!”

    “反正她也知道,在农村里,不指望学习,还能依靠什么?我经常向她提到你跟建华,你俩都是工人家庭,还都凭借自己的能力,这样出色。她对你很有感情,你送她的那块电子表,她还一直带着呢。她很想念你,说,要是你教她那该多好哇!她很遗憾地说,要不是上学的话,就跟我一起来见你了。”

    来到沿河路上,在横过路口时,他又注意地望到了对面影院大楼上那幅电影宣传画牌了。男女主人公彼此深情地偎依着。他们当初在短暂的邂逅中,也曾梦想一起出走,到世界各地去周游一番,享受自由,而最终却是抱着彼此相互深刻理解的心态,在车来人往的细雨中默默地、匆匆地道别了。两人从此劳燕分飞,以责任和爱承当起了日后的生活。

    走上水泥桥,他在石栏跟前站住。身后是铁路大桥。沿河路上不时车辆往来,清淤工程还没有完工,两岸的人行道上堆积着一堆堆的淤泥,垂柳随风摇曳。不远处吴姐家的红砖院墙和小卖部窗口依稀可见。

    恍然间,他心中又产生了那种微妙的感觉:家人、朋友和有情人等等之间的聚合,全都是偶然的,形成这一偶然的因子真是难以计数而又彼此交织碰撞,复杂而又复杂,难以言表,终至于一片混沌,一片模糊……

    “你还记得你跟我打赌的事吗?”他看着她说。她那饱满发亮的前额非常好看,几根细软的头发贴在上面迎风飘散着。

    “打赌?”

    “我认输了,我信命。”

    “哦!”她笑了,她歪头瞧着他说:“你也信命了?”

    “记得一位哲人说过:世界根本上是偶然的,不过,在这个前提之下,我们还是可以有所选择,在寻求必然的过程中,尽量地去把握自己。”

    “你真要到报社去?”她问。

    “嗯,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我也应该离开……”

    “应该?”

    “应该。”

    后来,他站在桥头上,看着她的背影在往来的过路人中离去,心想:“亲情是多么美好,就像这宜人的春风,永远都这么平和,纯净,令人感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