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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节草(1)

    一

    儿时,他的记忆是从一株草开始的。

    那时候,他还没有正经名字。

    只知道:爷叫捆,爹叫绳,他叫辫儿。都是喉咙喊出来的。

    记得,娘上地时常把他捆在一根绳子上,一头拴在娘身上,一头拴在他身上。娘在前边割豆子,他在后边的豆地里爬,活活一个土孩子。娘割得太远时也会把绳子解开,让他带着一根绳子爬,绳长,也落不太远,不会出事的,他就这么爬着爬着站起来了,他走路并不是人教的,而是在田埂上摔出来的。他在田野里爬来爬去,爬着爬着就走起来,尔后他栽倒在高粱地里,就摔在一株小草的跟前。他趴在那里,像气肚儿蛤蟆似的,很久很久站不起来。眼前晃着那么一株小草,整整一个上午,他就一直趴在那里望那株草。那草曾给他打下了强烈的记忆,以至于成人之后,他仍然记得那株小革的状态。那是一株很瘦很弱、细线一样的小草,秆是青色的,微微泛一点灰,泛一点点白,草节上还有一些麻麻淡淡的小黑点,让人看了心寒。他说不出为什么会害怕,可他就是怕,那么弱的一株小草,他怕。

    后来,也是到了后来,他慢慢地伸出小手,抓了那草。当他把草抓在手里时,他发现那草已经散了,草是自动散的,草散成了一节一节的,他抓在手里的只是一些碎了的小节节……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散呢?这个疑问也许只是一个讯号,一个存留在小小脑海里的讯号,完整在一刹那间分解了,脑海里却存活了一个疑问。一直到很久,大磐了,当他成为一个割草孩子的时候,他才知道那叫"败节草"。这时候"败节草"成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记忆信号,他就这样记住了"败节草"。

    然而,记忆是延伸的,与"败节草"有关的是一段声音,如果没有这个声音,他也不会记得如此深刻。

    那其实是一个字。

    就在那片高粱地里,他还拾到了一个字,他听见有人说:"脱!"

    那个字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果决,很突兀。

    那个字很干,很硬,是哑声进出来的,就像是夹板一样,一下子夹住了什么,夹出了一片橘红色的恐怖。那个字还甩出了一股簌簌的声响,一股甜腻腻臭腥腥的气味……"脱"很生动,就这么"咚"一下打在了他的耳膜上!

    尔后他的记忆曾不断地对这个字进行修饰,一次一次地增补删改。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他曾无数次地重复过这个"脱"字,他曾经一个人偷偷地躲在麦秸垛里默念"脱、脱脱脱……脱!"那个字太生动了,他念了就笑,念出了很多愉悦,也念出了五光十色的润味,于是就有了"白亮亮"的感觉。

    这个字跟"白亮亮"有机地联系在一起,联系出了更多的内涵。在时间中,"白亮亮"有了无限的扩展,直至定位。于是在一片青色的高粱地里,他看到了麻子五爷和幺婶。这是记忆的重复,还是那么一个"脱"字……这个"脱"字终于跟"白亮亮"勾在了一起。

    就这样,"脱"字成了他儿时的第一个玩具。他是在心里玩的。

    "二脱"和"一脱"是有差别的。一脱仅仅是一个字,是嘎巴脆;二脱却是一组字,是阴阳声。在那片青色的高粱地里,高粱叶子哗啦哗啦响着,那些字就像是炸豆一样一个个迸落在他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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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

    "桂生……"

    "草。"

    "红叶他爹……"

    "草。"

    "红叶他爹……"

    "草。"

    "……"

    这些字是需要时光来翻译的。他看到的是情景,在情景中麻子五爷肩上搭着一件土色的汗褂,光脊梁站在那里,歪着一张汗浸浸的麻脸;幺婶身上背着一捆草,头上蒙着蓝花格格头巾,头深深勾下去,尔后是草捆慢慢地坠落在了地上。接着,幺婶蓦地摘下蒙在头上的蓝花格格头巾,只见她半弯着腰,一双手"唰、唰、唰、唰……"眨跟之间,在四周的高粱棵上刷出一抱叶子来,随手铺在了地上,接着,她一件件地脱去身上的衣服,赤条条地躺在了高粱叶子上,夕阳照着一片白亮亮的沉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