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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节草(26)

    回到市政府的小招待所里,李金魁躺在浴盆里好好地泡了一个澡。

    水很热,热浪一渡一渡地环绕着他,这时他想,我变了么?是我变了还是她变了?不然,我为什么吐不出那个字了呢?真奇怪!那个字实在是应该他说的,可他竟然说不出口了。女人哪,女人一旦变起来,可真不得了啊!……

    躺在床上,李金魁默默地对自己说,你不能再见她了。

    十一

    在市政府大院里,走路也是一门学问哪。

    李金魁到任不久,最先发现的就是走路问题。他平时大步走惯了,进了市里之后,他才知道,在这里,作为一市之长,他不能走得太快了。你是一把手啊,你一走快,就显得你急,人毛躁,火烧屁股似的,缺乏一把手应有的稳重和大气。这话当然没有人会告诉他,这是他从众人眼里看出来的,别看他是市长,但人们的目光照样会把你剥光。走路不能快,但也不能太慢。太慢了显得疲塌,显得暮气,也显得人软弱。这也是大忌!这样一来,人们就会发现,你交办的事情是可以拖一拖的,时间长了,你的话就没人听了。那又该怎么走呢?头当然要抬起来,你不能低着头走路,低着头走,人显得犹豫,胆怯;你也不能扬着脸走,太扬脸就傲气了,就目中无人了;目光要平视,可以稍稍上扬,扬到一定的程度最好,这样既扬出了尊严,也保持了平易,这是要火候的。走路时,身子既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硬了,显得你有架子、人霸道;软了,显得人松气、窝囊;更不能扭,一扭人就女气了,女人带态是千娇百媚;男人一女气,人就贱了。看来,每一块土地上都生长着各种不同的官气,那官气是百姓、土壤、气候共同养出来的,这也是一种综合效应啊。要是你学得不像,那你是坐不住的。从这个角度说,走路实在是一种官气的体现,走好了,人就有了三分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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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方式就更有学问了。

    在政府院里,按惯常说,市长的话就是第一声音。但第一声音也是要人们逐渐认可的,不能因为你当了市长,就成了第一声音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职位是很重要,但职位仅是一个硬条件,这还需要许多软条件来配合。在这里,首要的,是你要学会说假话。这种假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假话,这种假话是一门艺术,是一种在不同场合的表述方式。比如说,你个人的好恶,在这里是不能真实体现的,你也不能因为你个人喜欢什么就说什么好。你应该把个人好恶隐藏起来,对什么都一视同仁。那个女打字员很漂亮,你不能一看见她就眉开眼笑,问长问短;那个主任长着一张窝瓜脸,你不能一看见他就板起面孔,训斥一顿,对不对?你要说一些你不想说的话,你要说一些跟你的本意彻底相违背的话,在特殊的场合,你还要说一些狗扯连环的话。你一个人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干了,你要用人,就得会容人,包括那些你根本看不上的人,你也得用,还得不断地表扬他们,有时候明明不合你的意,明明是扯淡,可你该表扬还得表扬。你要在你的周围形成一个"场",这个场以你为核心来运作他们,你的表述就是你调动他们的最重要的方法,你要把假话使用到极致,使他们运动起来,以你为磁场旋转……这些对你来说都是必要的。但运用这门"艺术"

    时,你也要掌握好分寸,也要四六开,说假话也是要讲比例的,假的成分不能太多,太多了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假话了,假话里必须含有真的成分,就像是裹着糖衣的药丸一样,好让他舒舒服服地吃下去。环境就是这样一个环境,你要在这样的环境里逐渐培养出一种氛围,氛围养好了,核心也就形成了。到了那时候,这第一声音才能真正成为第一声音。

    李金魁把这些都想明白了。可明白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

    上任一个月来,他的工作却遇到了重重的阻力。市里不是县、乡,县里的干部大多是土生土长的,而且文化程度偏低,好对付;而市里的人事关系要复杂得多,文化水准也高得多。那关系是一层一层的,那势力也是一股一股的,那些个人物一个个都是通天的。如果细究,就连市府大院看大门的老头都是有来头的。在这里,小小的给予几乎不起任何作用。他觉得他一下子就陷进去了。首先,政府办公室的那个窝瓜脸主任就不那么听话,在窝瓜脸的语汇里,总是出现这样一个概念,"西院"如何如何,"西院"是怎么说的……西院是市委,东院是政府,那就是说,他的声音是归"西院"的支配的。当然,他的话很婉转,哪怕是很小一件事,他也会说,是不是给"西院"通通气?这话让李金魁心里很不舒服,甚至有些恼火,可他又不能说什么。他时时感到有一种压迫,那压迫又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就像是空气一样,使你根本无法下手。在常委会上,李金魁也是孤单的。干什么事情人家都一个个画圈了,他也只好跟着画圈……他心里有气,他不想就这么跟着画圈,他总想找机会爆发一下。可他一时又没有机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