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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婚--一九九二的永恒(3)

    那是一句本身没有任何意义的话。是没话找话。开初的头一句总是这样的一但那话像是一个阴谋,是掺了锯末的玻璃渣,一下子就有了血淋淋的燃烧。两人就像是等待了很久似的,都紧紧地攥住那句话,你一句,我一句,把那话拉得更长更远,而后用刀子一段一段地剖开,说着说着竟打起来了……

    王保柱和倪桂枝都是钢性人。倪桂枝从小在槐树街跟爹长大,辣是出了名的。王保柱也是在槐树街长大的野孩子,打架是出了名的。倪桂枝钢牙铁骨,不依不饶。王保柱一米八的个头,浑身是力。按说,女人是斗不过男人的。可是倪桂枝打起来不要命,死不低头。打倒了,她冲上去;再打倒,她又冲上去,越见血越有精神。打到最后的时候,倪桂枝竟然提着刀往自己头上砍……等邻人跑进来劝时,新房里已是狼藉一片!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开初的时候,两人都年轻,都不屈服,却都希望对方屈服,哪怕有一方说句软话,这架就打不下去了。可谁都不说软话,结果是谁也战胜不了谁。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一句话,那句话像有魔性似的,黏住就打。

    两口子打架也有惯性,一种对抗的惯性。你要这样,我偏要那样,于是就产生无休无止的对抗。小打天天有,大打三六九。他们家的东西几乎每件都是残缺的:凳子腿是断的,水缸是烂的,镜子是胶布黏的,床是用砖头支的,更新最快的是铁锅……

    这是一种烧起来你死我活的日子。也是一种"碎碎"平安的日子。无论怎样打,怎样拼命,打过之后一切又归于正常。两人从未提出过离婚,一次也没有。

    六

    这年秋天,当倪桂枝和王保柱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厂长却光荣地再婚了。

    必须说明,厂长娶的仍是一位在槐树街长大的姑娘。她也是钢厂的女工,也很有几分姿色。只是更温柔些。厂长曾私下对这位再婚的妻子说:"叫倪桂枝后悔一辈子!"

    厂长结婚那天,槐树街鞭炮齐鸣,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热闹。当一辆挂着红绸的吉普车开进槐树街的时候,人们几乎惊呆了。从槐树街出嫁的姑娘从没有享受过如此的殊荣!这是一种官家的荣耀,是槐树街这些平民们做梦都向往的荣耀。那时,吉普车是市长才有资格坐的呀!当厂长的新夫人穿着厂长特意叫人从上海捎来的高跟鞋,一路碎敲,"的的……"

    走向吉普车的时候,人们又一次被高贵的包装所震撼,槐树街的老太太甚至掉下了眼泪:"二妞命好哇!"

    槐树街的人不会知道,黄二妞这个名字,厂长是不喜欢的。厂长勇敢地把黄二妞改为黄献枝,厂长说:"就叫献枝吧。"于是,在鞭炮声中,挂红绸的吉普车"呜"一下开走了,黄二妞这个名字也就永远地消失了。

    这一天,对倪桂枝王保柱来说,是和平的日子。当鞭炮炸进腕子的时候,倪桂枝正坐在屋里包饺子。她包的是萝卜馅的饺子,皮儿擀得很薄,包得也很精致,包出了许多花样。王保柱正好倒休,就坐在那儿看她包饺子。王保柱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倪桂枝说:"你才知道哇?"说着,还难得的笑了笑。言语到了这儿就打住了,没有再说什么。甚至当黄二妞的母亲甩着大脚片子,挨家送喜糖的时候,两人也没有多说什么,笑笑接受了。只是这天两人都没有出门,就在家里坐着,很平静地坐着。

    第二天,为了一件芝麻绿豆样的小事,两人又重新开战。于是,那包喜糖像子弹一样从屋子里飞了出去,接着是茶瓶……

    七

    一九六三年,钢厂下马了。

    一千多名工人为之奋斗了六年的钢厂,在抛下了几十万吨没有任何用处的废铁疙瘩之后,被迫下马了。

    钢厂下马之后,一部分农村来的工人下放了。一部分工人改行生产塑料。只有厂长走得体面,厂长是被一辆小汽车接走的,由于级别的关系,厂长荣升为市委副书记。

    这一年对钢厂工人王保柱来说,是灾难性的一年。钢厂改为塑料厂,他又得重新学习生产塑料。可他的身体垮了。原本一肩能扛四百斤,一顿能吃七个杠子馍的王保柱,先是得了肺结核,后又得了胃溃疡,几乎成了一个废人。由于心情不好,他和倪桂枝的战事仍然无休无止地进行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