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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无际的早晨(15)

    此后,国曾想等化肥、柴油指标下来了再回去。那时,他可以给乡人们多弄些化肥、柴油票。乡下缺这些东西,捎回去让三叔给大伙分分,也算有个交待了。然而,等化肥、柴油指标下来的时候,县上乡里又有很多人来找他。有的人拿着县里领导写的条子,有的人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不给,这么一弄,手里的东西就所剩无几了。那些天,国的怨气特别大,一时恨乡长太揽权,给他的化肥、柴油指标太少;一时又埋怨乡人们不来找他,要早早来人缠着他要,也不会到这一步。再后,国把所剩很少的化肥、柴油票撕了,他说:"去他娘的吧!"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国很想回去,却没有回去。有一天,他在街上走着,突然看见了四婶。四婶到镇上卖猪来了,一双小脚仄歪歪地拧着,吃力地拉着架子车。四婶老多了,苍苍白发在风中散着,走着还与车上的猪说着话儿,那猪直直地在车上站着,一个劲地吼叫!这一刻,国紧走了几步,很想跑过去帮帮四婶。可他却拐到一个巷子里去了。他在巷子里转过脸去,背对着路口吸了一支烟,待猪的吼叫声渐远的时候,他才走出来。国心神不定地走回乡政府,一上午都恍惚惚的,像偷了人家似的。有好几次,他跑出乡政府大院,远远地望着生猪收购站。四婶的架子车就在收购站门口放着,四婶正坐在车杆上啃干馍呢,那饼一定很硬,四婶很艰难地吞咽着,像老牛倒沫似地反复咀嚼。假如国走过去说几句话,四婶就不用排队了。可国默默地站着,掉了眼泪,却没有过去。国又快快地走回乡政府大院,他心里明白,他怕见四婶。为什么怕呢,那又是说不清的。

    又有一次,乡里要开各村的干部会。国知道三叔要来,就借口上县里开会躲出去了。会后,他问有人找他没有。人们说没有。国怅怅的,再没说什么。国心里是想见三叔的,可又怕见三叔,怕见大李庄的任何人。要是见了面,三叔问他:"娃子,离家这么近,咋就不回去呢?"他说什么,怎么说?要知道,在他们眼里,他永远是黄土小儿呀!黄土小儿,黄土小儿,黄土小儿……

    躲是躲不过的。好在国碰上的是二妞,嫁出村去的二妞。在街上,他看见一个女人袅袅婷婷地从出租车里走出来,烫着波浪长发,身上香喷喷的,也拎着洋包。这女人叫他"国哥",他愣愣地站住了,不晓得这漂亮女人是谁。漂亮女人说:"我是二妞呀。"国"呀"了一声:"二妞?"二妞笑着说:"俺那死货承包了个矿……"往下的话,国听不见了。国没想到二妞竟是这样的出众!他想,人富了,也就显得漂亮了。二妞出嫁时他帮着抬过嫁妆,二妞是哭着走的,现在人家笑着回来了。这才叫衣锦还乡。二妞带了好多礼物,还雇了车,漂亮得叫人不敢看。国觉得那"的的"的皮鞋声就像踩在他的心上!他知道二妞要回村去,于是就生怕二妞问他回去不?

    好在二妞没问,他算是又躲过去了。心里却很不平静。待二妞走过去的时候,国闻到了一股烟煤的气味,大唐沟的煤,这才稍稍好受些。

    国试图修改他的记忆。他悄悄地对自己说:乡人们对他也不是那么好,那时候他也常常挨饿。冬天里,人家都有爹有娘有人管,他没人管,常常饿得去地里扒红薯。有时候也在烟坑里住,大雪天,抱一捆干草睡,冻得他浑身打哆嗦……但另一种声音仿佛来自天庭,那声音说:国,拍拍良心吧,拍拍你的良心!不回去也罢了,怎能这样想呢?天理不容啊!你光肚肚儿从娘肚里爬出来,娘就死了,你没有一个亲人,姥姥舅舅都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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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怎么长大的?你说呀,你是怎么长大的?!你该回去的,国,你该回去呀……国又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解释说:我也想回去呀,我早就想回去。可我怎么回去呢,圆去说什么呢?那么多的乡邻,哪家该去,哪家不去呢?

    都欠人家的情啊,都欠……

    国没有回去。

    九

    国是带着计划生育小分队回村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