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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江淮烽火

    【江淮烽火】

    在江淮地区,杨行密与钱镠之间的争斗一直没有停歇。就在宦官韩全诲劫持昭宗之前,杨行密得到小道消息:钱镠遇刺身亡。

    天赐良机!杨行密立即命大将李神福率军进攻钱镠的总部杭州。

    钱镠爱将顾全武建立八个营寨,全力抵抗。双方进入相持阶段。

    顾全武威名远扬,名震江淮。若要击败顾全武,必用奇谋。李神福想到了“反间计”。

    李神福故意在杭州俘虏中挑选了几个人,安排在自己身边听用,使他们有机会出入自己的寝帐。

    某日,李神福与诸将开会。会上,李神福难掩心中的失落,唉声叹气地告诉大家,说杭州军事强大,硬撑下去得不偿失,我命令今晚就撤退!

    会议结束后,诸将分赴各营收拾家当,手忙脚乱地做着撤军的准备,乱作一团。

    俘虏们趁乱逃走,将这条重要情报汇报给顾全武。

    傍晚时分,李神福清点左右侍从,发现少了那几个俘虏兵之后,大喜过望,立即命老弱病残做先头部队,向后撤退,而亲率主力殿后,又命部将在青山(今浙江省临安市青山镇)设下埋伏,等待大鱼上钩。

    李神福,是杨行密的“开国元勋”中最老最老的元老之一,当时庐州遭匪盗攻击,庐州刺史向杨行密求援,而杨行密兵力不足,李神福带着少数几个人,虚设旗帜,设为疑兵,并抄小路潜入庐州,站在高处来回指画吆喝,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终于吓走了匪盗,保全了庐州,从而使杨行密占据了庐州,始有立锥之地;

    其后在与孙儒进行决战之际,李神福提醒杨行密勿中孙儒速战速决的圈套,而要坚壁清野,将战争拖入持久消耗战,并通过佯败诱敌,击溃孙儒。

    然而这些光荣战绩,却难以与钱镠麾下的顾全武相提并论,仅仅讨平董昌一项,就已经力压群雄。

    顾全武十分瞧不起李神福,认为他所谓的辉煌战绩不过都是些低级的阴谋诡计,靠诡诈之术而已。

    骄兵必败,顾全武万万没想到,自己也将栽倒在李神福的雕虫小技上。

    顾全武侦查到李神福撤兵的迹象,立即下令全军出击。追至青山,忽遭伏击,损失数千人,顾全武本人也被生擒。

    李神福乘胜进攻临安。

    消息传来,钱镠惊骇不已,放声痛哭道:“丧我良将啊!”

    在临安城下,李神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钱镠并没有死。临安城池坚固,守备森严,李神福久围不下。

    这一次,李神福是真的要撤兵了。然而撤兵必然遭反攻,于是他在两个方面做了准备。

    一是笼络人心,广施恩德。

    李神福派兵保护了钱镠的祖坟,防止被乱兵盗挖、破坏,连周边的树木也禁止砍伐,同时允许顾全武给家人写平安家信。

    战争都是血腥残酷的,相比于尔虞我诈的山东战场,江淮战场更像是绅士之间的战争,在残酷的背后存有一丝温馨,时常上演英雄惜英雄的感人戏份,例如替敌将求情(顾全武保全秦裴),例如保护敌帅的祖坟,例如赈济敌方灾民……

    战争是残酷的,但操纵战争的人是有血有肉的。

    二是炫耀武力,巧设疑兵。

    李神福在交通要道上竖立很多旗帜,从远处看起来,特别像是连绵不断的营寨,使钱镠以为淮南援军已经大量赶到,准备接应,而且顾全武就是因盲目追击才被俘遭擒的,杭州兵不敢在同一个石头上绊倒两次。

    最后,李神福大方地将撤兵计划告知钱镠,相约罢兵。

    钱镠派人向李神福表示了感谢,并送来大量礼物犒军。

    李神福收下了钱镠的善意,之后拔营起寨,带领部队安全返回。

    这时候,宦官韩全诲已经迫帝西迁,朱温威震关中。凤翔方面派来江淮特别调解员(江淮宣谕使)李俨,向杨行密宣读圣旨。

    李俨的父亲张老爷子可了不得,他老人家是前宰相——张浚。昭宗赐之国姓,故而姓李,跟伦理哏没关系。自宦官刘季述发动“少阳院政变”以来,张浚就倾向于宦官集团,他的儿子甘做阉党说客,也不足为奇。

    诏:任命杨行密为正东方面军总司令(东面行营都统),加使相衔儿,封吴王,令讨朱温;任命朱瑾为青州平卢节度使;任命冯弘铎为徐州武宁节度使;任命朱延寿为蔡州奉国军节度使;加授潭州武安节度使马殷宰相衔儿(同平章事)。

    然后宣布,作为总司令的杨行密,有权代表皇帝对有功将士进行人事任免,只要事后向朝廷报备即可。

    乍一看,出手阔绰;细一瞧,惠而不费。

    给杨行密的,全是虚衔,毫无实质的实惠可言。再看其余人等,更是慷他人之慨,简直不忍细看:青州平卢节度使是王师范,徐州武宁军和蔡州奉国军也在朱温的控制之下,所以朱瑾、冯弘铎、朱延寿领的都是空头支票。您直接任命他们当汴州宣武军节度使岂不更香?

    而至于准予杨行密行使皇帝之权,进行人事任免,这也早就是有实无名的既成事实。别说杨行密,天下藩镇谁不如此?某军阀“表奏”某某为某节度使、留后,随后皇帝敕令制书走过过场。

    即便如此,杨行密还是乐得其所的,毕竟向北开疆拓土的行为得到了朝廷的支持,名正言顺。

    于是,杨行密主动释放了顾全武,向钱镠示好,缓和矛盾。

    钱镠大喜,作为回应,释放了淮南义士秦裴。江淮双雄又一次化干戈为玉帛。

    杨行密北上之前,还要解决一个算不上内部矛盾的内部矛盾——昇州冯弘铎。

    冯弘铎最早效力于徐州时溥,后来受到猜忌,逃到江淮地区,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终在昇州站稳脚跟,被任命为昇州刺史。

    虽然只是一介小小的刺史,但冯弘铎擅长水战,手中更是握有一支庞大的水面部队,号称楼船千余艘,不容小觑。

    昇州(今江苏省南京市),位于长江下游,夹在扬州和宣州之间,嵌在杨行密的势力腹地。冯弘铎仗恃自己的无敌舰队,始终不愿臣服于杨行密。

    杨行密非常想拔掉这根肉中刺。

    杨行密的爱将田頵,重金聘用了给冯弘铎造船的工匠,给自己建造普通的战舰。工匠摇摇头,苦笑道:“冯大帅派人到很远的地方,重金购买了最结实的木材,所以他的舰船坚固耐用,而您这儿根本没有这种木头。”

    田頵微微一笑,“一次就好。”

    田頵的水面军备竞赛引起了冯弘铎的警觉,料定田頵此举必定是针对自己,其部将建议先发制人,冯弘铎也正有此意,于是率领无敌舰队逆长江而上,对外宣称是进攻洪州(今江西省南昌市),实际的目标是田頵所在的宣州。

    杨行密派使节劝阻调停,冯弘铎置之不理。

    双方在宣州西南的葛山附近相遇。对于这场战斗,相关史料非常缺乏,只是一笔带过,说田頵大破冯弘铎的无敌舰队。

    只言片语之间,留给了我们很大的想象空间。显然,田頵应该是发动了类似于“自杀式攻击”的手段,很可能是通过火攻。因为田頵对新建的船只并无苛刻的质量要求,明确告诉工匠,做成一次性的就行,不求持久耐用。

    大战的预设战场也不是长江干流水面,而是一个在葛山附近的支流,依山傍水,可以想见,这里河道复杂,应该不利于大船周旋。派出填满燃料的小船,靠近、冲撞楼船舰队,然后放火焚烧,应该会取得奇效。

    家完全可以进行深度艺术加工,加点儿“苦肉计”、“借东风”、“草船借箭”、“蒋干盗书”等桥段,应该非常有搞头。本书是严肃的正史,恕不展开。

    冯弘铎收拢残兵败将,指挥着残余舰只,顺长江东下,打算进入东海。

    一旦冯弘铎逃归海上,就会成为江淮一带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集团,既可打劫贸易、运输船队,又可伺机侵占沿海郡县,对于杨行密来说,可谓后患无穷。

    于是杨行密派出使节,携带礼物前去劳军,并告诉他说:“你的部众依然强大,为何要自我放逐到大海之上?我辖境虽小,却足以容纳你的部众,你和你的部下可以为所欲为,何乐而不为?”

    冯弘铎左右部将如蒙大赦,喜极而泣,表示愿意接受。于是冯弘铎率众抵达东塘(扬州以东)。

    杨行密身穿便装,没有穿戴盔甲,也没有佩戴武器,乘坐一只小艇,亲自登船迎接,随身只带了十几名卫士。

    双方在轻松友好的氛围中进行了深入的交谈。

    杨行密任命冯弘铎做淮南节度副使,赏赐豪宅,金银财宝无计其数。

    先前,冯弘铎的部将尚公乃奉命晋见杨行密,要求割让润州,遭杨行密拒绝。尚公乃威胁道:“我们的无敌舰队会帮你改变态度的!”如今,杨行密笑问尚公乃,“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索取润州的事?”

    尚公乃面无惧色,说道:“各为其主,只恨当时没有成功罢了(将吏各为其主,但恨无成耳)。”

    杨行密会心的笑了,说:“您要是能像忠于冯大帅那样,忠于我杨老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关于杨行密这句话的记载,《资治通鉴》原文是“尔事杨叟如冯公,无忧矣”,不少学者,其中不乏权威、著名学者,在翻译的时候,惯性地认为“无忧矣”的主语仍是“尔”,翻译过来的大意就是杨行密对尚公乃说,你只要忠于我,你就可以无忧了。

    这么翻译有些草率不严谨,严重失实,很不负责任,误导了不少读者。

    我个人认为,“无忧矣”的主语应该是被省略了的“我”。应该直译作:如果你能像事冯公那样事我,那么我就没什么忧虑了。

    杨行密这么一说,就等于把尚公乃捧到了一个很高的地位,就好比刘备夸诸葛亮、曹操夸郭嘉那样,“我得某某,天下我有。”这么一个意思。

    而如果按照以往的翻译,那就成了赤裸裸地威胁恐吓,“你好好忠于我,你就无忧了,否则……你就该好好掂量掂量了。”

    按照杨行密的一贯作风,他肯定不会在此时此刻为难、吓唬尚公乃,而更应该是对尚公乃表示敬佩和欣赏,哪怕只是作秀。

    《十国春秋》为我的分析提供了文献支持。“尔能事杨叟如冯公,吾无忧矣。”

    还是那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即便是《资治通鉴》这样的“权威”,也有不屑和松懈的时候,特别是在小人物、小事件上。本书亦不敢说挖掘到了所有的以往被忽略的细节,能力有限,尽力而为吧,因为这就是本书的卖点。

    当然,就事论事,《资治通鉴》此处省略了“吾”,不是笔误,更不是错误,而是习惯性语法。

    杨行密任命李神福为昇州刺史,终于恩威并济,拔掉了冯弘铎这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