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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章 发梦颠

    自从吴晓红给叶粒贴对联后,吴晓红总拿金鱼眼睛翻她。吴晓红、王文静、汪丽秋等人互相嘻哈打笑。只要叶粒进来,她们马上改换话题,脸上立刻变得冷若冰霜,好象她真的成了阶级敌人了。叶粒本想和过去一样,跟大家友好相处。可是,她们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实在让她受不了。她时常都想狂呼几声或大哭一场。一天上,她梦到自己跟王云霞、罗进川在排练歌剧《白毛女》。罗进川演王大春,自己演喜儿,王云霞演张二婶。自己正在唱歌,可是嗓子不听使唤,老是唱不出来。她用了很大的劲才唱出来了:“我恨!——恨不得杀进奶奶庙——我要报仇!——”

    啪——啪——她脸上火辣辣的,脑袋被震动了。她睁开眼,迷糊中有人将她揪起来。黑暗中脸上又挨了沉重的几下。“你要报仇?你要报谁的仇?”吴晓红凶恶地吼着。

    她头脑清醒了,刚才是梦中失声。她急忙申辩:“我梦见自己在演喜儿。”

    “喜儿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分明是在泄阶级恨。”

    “在吵啥?——”外面传来了校革委巡视人员的呵斥声。吴晓红出去了。一会儿她进来说:“你的尾巴露出来了,明天到校革委去说清楚。”大家各自钻进了被窝。吴晓红想着:上次就没好好收拾她,这次要把她批臭,让她跟那些牛鬼一起跪煤渣。

    叶粒坐在床上瞪着一双无泪的眼睛,她的泪在心里淌着。从小长大,她没挨过别人的打和骂。她悲愤地咬着嘴唇,心中在呐喊:我没有罪!——我不怕你们!——大不了一个死字,死也无所谓。她突然想起了父亲的诗:“存者不过且偷生,还是地下长眠好。”她非常惊讶,自己不是曾埋怨父亲不该写那样的诗句吗?怎么也有这样的思想感情呢?拿吴晓红她们的逻辑来说,这也许就是阶级烙印吧。烙印就烙印吧!总之我不会向她们低头。她这样想着心情反倒平静下来了。

    班长罗进川听吴晓红说了昨晚的事,还说要弄叶粒去跪煤渣,心中非常难受,也深为叶粒担心。那时,同学们把男女之间的交往看得神秘而羞耻。上小学就开始分男女界限。老师怕学生上课开小差,就将男女生交叉安排同坐一张课桌。上初中时,一个高颧骨、塌鼻梁的女同学和他同坐一桌,那女生竟然在课桌的正中画了一条线。她瞪着眼睛说,不准把你的胳膊伸过来。只要罗进川的手臂无意地伸过去,她就会拿书或文具盒去碰。那条“三八线”,陪伴了他三年。他讨厌那个女生。进高中时,他最关心的就是什么样的女生会跟他同课桌。他用眼扫视着那些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女生们。一双粗黑的长辫子粘住了他的眼睛。当那双辫子向旁边一甩,那乌黑的脑袋一转。他看到了一双比星星更亮的大眼睛和比月亮更美的苹果脸儿。他的心跳加快了。他巴望着她能和自己坐在一块儿,可是班主任却叫依高矮排座位,不再安排一男一女同坐一张课桌了。和他同桌的是军人家庭出身,浓眉大眼高大魁梧的康毅。半期考试后,他得知她是班上成绩最棒的,这时她在他心目中已深深地扎了根。

    去年学校要搞一次文艺演出,班上决定演出藏族舞蹈——《洗衣舞》。舞蹈表现的是一群藏族姑娘想方设法要给解放军洗衣服。文体委员王云霞通过他在市文化馆工作的父亲,请了市文工团的舞蹈老师来指导。大家都说叫康毅扮演解放军炊事班长,因他本人在部队长大,很像一个军人。可他说自己笨,跳不好,硬把罗进川推出来。罗进川推不掉,只有硬着头皮上了。指导老师来比划了两遍,叶粒不仅记清了藏族姑娘的动作,连炊事班长的动作也记得一清二楚。在众多女生中她身材好,舞姿也最优美,连指导老师都说她该去搞舞蹈艺术。罗进川在她面前,老是显得笨手笨脚。那些女生只管嘻嘻哈哈地嘲笑,只有叶粒不笑,只管给他示范,还说没关系,你的基础不错,多练练就好了。听她这样说,罗进川暗下决心,不能让她看不起。两天后,他就跳得让那些女生们刮目相看了。

    大家都希望这个节目能得奖。第二天就要演出了,可演出穿的藏族服装却借不来。原本说好了到文工团去借,可文工团到县上演出去了,他们也要跳这个舞。大家都为衣服的事着急。叶粒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她用水粉颜料调配成各种颜色,在自己的白被单上画上了七彩横条。她将布裁成了几块,又叫大家借来紫红色的被单,装扮出来,还真不错。演出得了一等奖。这以后,罗进川心中常唱着《洗衣舞》的歌。“唉——是谁帮咱们修公路?是谁帮咱们架桥梁?是亲人解放军,是救星共产党。……”他眼前总晃动着一双聪慧明丽的大眼睛。

    罗进川巴望着能和她接近,哪怕说上一句话。可男女同学除了帮助学习和进步,一般不单独说话和交往。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回到教室,见叶粒一个人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他想走过去招呼,但又不好意思。不知怎的,见到她就有些不自然。他匆忙地将书包取下放到书桌里,心慌意乱地挂掉了身上的一个扭扣。那扭扣嗒的一声掉下去,直往叶粒那边滚去。罗进川听到了响声,发现胸前大衣扣子掉了,就弯着腰找起来。叶粒也听到了那轻微的声响,她发现自己脚边有一个大黑扭扣,就捡起来说:“喂,是你的吧?”

    罗进川伸手去接,他鼓起勇气,脱着衣服说:“劳架——我不会针线,请帮帮忙。”

    叶粒站起来,没有接他递来的衣服,说了一句我去帮你拿针线就出去了。一会儿,她拿来了一根穿上黑线的针,递给他说:“自己动手吧。”

    罗进川不好意思地接过去,笨手笨脚地缝起来。汪丽秋进来看到罗进川在缝扣子,笑着跑过去说:“拿来,我给你缝。”

    罗进川躲避地往外走,不小心,针已扎到指头上去了。汪丽秋哈哈大笑地跑过去要帮他缝。她说:“看你逞能!”罗进川红着脸匆忙地往外逃跑,坚决不要她帮缝。

    他和叶粒就只有那么一次谈话,之后就再没有谈话的机会了,可在他心目中,叶粒就象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吴晓红居然打了她,还要批斗体罚她,他真想给吴晓红一个耳光。可是,他只有强忍着。他怕吴晓红看出了他真实的内心。就对吴晓红说:“先叫她写一个情况吧。不要随便采取行动,等我请示了洪老师再说。”

    就在那天晚上,罗进川也发梦颠了。他大叫救命,把同寝室的人都吵醒了。他说梦到康毅和洪老师滚到崖下去了。有同学问,你咋梦到他们滚崖呢?他说不晓得,做梦,咋说得清根由呢?其实,他是梦到叶粒跳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