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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章 晒谷子

    天空万里无云,也没有一丝凉风。太阳象一面魔镜似的,向大地喷射出无数根白炽得使人眼花燎乱的银箭,人们不敢抬头望一眼。大地被烤得象要燃烧。红旗一队的晒坝象一面反光的镜子,白晃晃的。放在那儿的箩篼、撮箕等农具一会儿就晒得烫手。湿谷子倒在上面,马上冒出热烘烘的蒸气。整个晒坝象一个炙烤中的大蒸笼。晒坝边的玉米也害怕地卷着叶子垂着头。

    叶粒和王云霞跟着一些劳力强的妇女,将头天收进去未晒干的谷子,一箩一箩地抬出来倒在晒坝里。谷子要翻得勤,才干得快。她们打着赤脚拿着推耙在晒坝里不停地推动,把上面晒过的谷子翻到下面去。金灿灿的谷子在阳光下打着滚儿。她们的脚如同站在滚烫的煎锅里,双脚不停地跳动。她们穿着短袖衫,裤子卷到膝盖上。汗水象缺了堤的水,只管顺着脸颊往地上洒。背上的衣服打湿了又干了,干了又打湿,衣服上留下了块块白色的汗渍。叶粒已几次向晒坝不远处的水井奔去,用双手捧着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胃子喝得胀鼓鼓的,走路时肚里的水在咕噜咕噜地响,可就是不解渴。

    下午,晒坝里的谷子已晒干。社员们抬来了象骆驼一样高大的风斗车。所有晒干的谷子都要经过风斗车,将秕壳和一些杂物风掉。炙烤了大半天的地上更加滚烫。王云霞站在风斗车前不停地使劲绞动着风叶,风斗车发出干燥的叽叽叽声响。叶粒不停地弯着腰将谷子撮到撮箕里,再高高地举起来倒进风斗里。谷子在风斗车里借风力将秕壳从尾部扇出,饱满的谷子从前面一个扁嘴一样的漏斗中漏出。

    太阳一点闪板也不打,火辣辣地罩在头上。干脆的谷粒飘散出带毛刺的尘埃,直往眼里和身上钻。弄得人周身刺痒。王云霞不停地跺着双脚,好让脚轮换着受煎烤。叶粒不断地做着弯腰和举重的动作,往风斗车里倾倒谷子。她们巴不得那毒烈的太阳能够钻进云层里去一会儿,好让人舒坦地喘喘气。

    风过的谷子装满了一个个大箩篼。叶粒和鲍满珍将谷子抬进粮仓。她们走上陡峭的跳板,将谷子倒入高高的粮圈内。粮圈不断地增高,叶粒非常吃力地抬着箩篼走上粮圈。鲍满珍把扁担抽出转身就走了。叶粒使劲地将篼里的谷子倒出去,那是一百五六拾斤的重量啊!她弄得气喘吁吁,眼睛发黑。她把空箩篼拿转来,又赶忙往风斗车里倒谷子。王云霞说:“瓜娃儿!鲍满珍早就跑出来了。每篼谷子都该你去倒,我们的工分比她们还少。你看,那辆风斗车的人又不晓得跑哪里歇凉去了,好一阵没见人影了。”

    叶粒认为力气越干越大,偷奸耍滑没意思,农民中也有老实肯干的。她看到侏儒似的黄二娘挺着个大肚子还象跳蚤儿似的不停地干。就说:“云霞,你看黄二娘就不偷懒。”

    王云霞转过身去,看到黄二娘正在撮晒垫里的谷子。晒垫里的谷子没有晒坝里的好撮,小跳蚤儿把晒垫的四个角分别使劲地往中间拉,谷子滚到中间堆成一座小山。她很麻利地将谷子撮到箩篼里。最后剩下少数谷子,她把撮箕放到谷子前面,一只手提着晒垫的一个角,站在晒垫里,双脚一跳,谷子腾空飞起,全部落进撮箕里。王云霞看到也万分感慨地想她真有办法,真可怜!

    突然一团乌云迅速地向这边逼近,倾刻,乌云遮住了太阳。天空中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空气使人感到窒息和沉闷。从玉米林那边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不知从哪儿袭来了一股狂风直往晒场上扑来。叶粒说:“糟了,暴雨马上要来了。”

    一道金蛇一样的闪电划破那迅速飞跑的乌云,一声巨大的霹雳在天空响起。黄二娘大声地吼起来:“快抢谷子——雨来了──”她的话音未落,胡豆大的雨粒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天空象涂了墨,又象被割开了口子,把吸饱了的水尽情地倾泻下来。

    躲进屋子里的人都钻出来了,人们发疯似地抢着收那剩下的谷子。转眼间,晒坝变成了起着水泡的池塘。大家拥挤着把湿谷子往里面抬,一个个都象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湿透了。老天真是捉弄人,大家刚把湿谷子收进去,雨就停了,风也没有了,天又开始放晴。乌云迅速散开,天边露出亮丽的云彩。有人将堵在晒坝缺口处的谷草拿开,在那儿放上一个撮箕,让水从那儿流出去,把冲走的谷子滤到撮箕里。一会儿功夫,暑气被驱散了,到处湿淋淋的。西边出现了一道彩虹。黄二爷说:“云往西,披蓑衣,东红日头西红雨。你们看,龙王老爷在喝水了。”

    叶粒和王云霞象两只落汤鸡似的,正想回茅屋去。忽然看到黄二娘捂着肚子艰难地在旁边走着,嘴里小声地哼着唉哟!——唉哟!——殷红的血顺着她的脚杆往下流。她们急忙去搀扶她。黄二娘挣扎着往前走着说:“没啥,是生娃,你们快回。”叶粒看到黄二娘痛得咬紧牙关脸发青,就急忙转身叫黄二爷,说黄二娘流血了。黄二爷正悠闲地吸着叶子烟在跟曾三爷扯白。他并没赶过来。一些社员已知道是生娃,他们笑知青少见多怪。这里的妇女,都是在干活时起的信。男人们认为女人生娃是瓜熟蒂自落,跟打屁屙屎一样没啥值得紧张的。叶粒和王云霞搀着黄二娘回到了她家茅屋。黄二娘坐在床沿上,刚把裤子脱下来,娃儿就滚出来了。黄二娘把娃儿抓起来看了一眼两个小腿儿的中间,就昏倒在床上了。她俩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伸进屋来,把娃儿扯起来看了一眼,叹着气退出去了。黄二爷走进茅屋和她退出去的老娘碰了个满怀。她老娘摇着头说:“女儿山垮了!作孽啊!”黄二爷也没再跨进屋来,就在外屋骂起来:“把蛋都用盐泡上。让她吃锤子!——吃**!——”

    连着脐带和胎盘的娃儿粘糊糊的在床上蠕动。叶粒飞奔出去叫来了鲍满珍。鲍满珍用剪刀把脐带剪断,叫她俩赶快去烧水。鲍满珍把娃儿洗了,找了点破布包上,又给黄二娘擦了一下身子。她们看到黄二娘已醒过来,满脸都是泪。

    叶粒和王云霞拖着沉重疲惫的脚步回茅屋去。她们都沉默着,心里很难过。男人们在生产队地里懒洋洋地干活,中途休息时就吸烟,扯闲条。女人们一样要下田干活,休息时还要奶孩子割猪草。收工回家就忙着煮饭喂猪,还要受男人的气。象黄二娘这样,怎么活啊!?叶粒心想:如果一辈子在农村,那就千万不能结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