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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章 抢户口

    吃过早仮,田蒙、徐春林、胡立超、叶培离开了叶粒她们,向石云公社方向走去。他们走过了二十多里弯弯曲曲,又烂又滑的田坎路,翻过了一座比一座更高的山,回到了自己的生产队。太阳照在对面高高的山岗上,那儿有几间农舍,其中一座没冒烟的土墙茅屋就是他们的房子。他们养了一条黄狗名字叫赛虎,栓在山坡下一家农民的屋子门口的磨刀石上。它老远就嗅到了他们的归来,赛虎大声地汪汪汪地叫起来。它拼命地挣脱绳子,跳着叫着,终于把磨刀石从地下扯起来,它拖着沉重的石块向他们奔来。

    徐春林说:“它多乖呀!老远就迎接我们来了!”它跑到他们身边,兴奋地使劲扭着屁股,摇着尾巴,不停地跳动。它用鼻子嗅着他们,又用两只前爪搭在徐春林的身上,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盯着他。他把绳子给它解开,它跳得更欢了。它往前跑几步,又颠转身来围着他们转几圈,嗅这个,亲那个,再往前跑带路,那亲热劲比老朋友见面还要热烈感人。徐春林想起田蒙的计划──首先就要杀赛虎!他的心碎了。回到茅屋,徐春林蹲下,抚摸着赛虎的头说:“它太乖了,我不忍心杀它!”

    胡立超说:“我也不忍心下手,送给农民算了。”

    田蒙说:“没办法,心肠要硬一点。只有把它杀了,请其它知青来吃狗肉,才好商量一些事情。光靠我们四个是不行的,再说把它交给农民才几天就瘦多了。”他扶了一下眼镜说:“我的眼睛不好,叶培你来杀。”

    “不行!不行!我连鸡都不敢杀。”叶培急忙躲到一边去说。

    赛虎乖乖地趴在徐春林面前,一动不动地让徐春林抚摸。徐春林伤心地掉着泪说:“变成了狗儿就这样惨,对人再好,再忠心也要被杀。赛虎太可怜了!我们不能杀它!田哥想点别的办法算了!”

    田蒙说:“我们也跟它一样惨!——你别婆婆妈妈的了。我心里也很难过——胡立超,只有你能动手了,你眼睛好,力气也大。”他把水桶绳子解下来打成一个活套。徐春林急了,紧紧地抱着赛虎不肯松手。田蒙狠着心说:“叶培,你把徐春林拉走,去叫知青们都来吃狗肉。”

    叶培拉着徐春林走了。胡立超在石头上磨着菜刀。田蒙走到赛虎身边,赛虎用舌头舔着他的手。田蒙一只手拿着结好的绳子,另一只手摸着赛虎的背。他感觉自己象一个心肠歹毒的罪犯,试了好几下才狠着心咬着牙,将绳子套在了赛虎头上。他把绳子拴到门槛上,活套愈拖愈紧,赛虎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田蒙着急地叫着:“胡立超快下手啊!——我的心子都快撕碎了!——”

    胡立超跑过去,举起菜刀大叫:“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随着他的叫声,刀狠狠地砍下去。狗脖子上的血喷出来,洒到了他的脸上。

    附近的知青们络续地来了。他们都自带了碗筷,人还没走到,早把碗敲得叮叮当当地响。他们走进茅屋,有知青说:“好香的狗肉!还以为你们哄我们,亏你们舍得杀自己的赛虎!”

    田蒙从屋子里钻出来说:“有不想回城的就各自走,想回城的留下来吃狗肉。”

    一个女知青说:“你说的啥鬼话,谁不想回城?除非是得了神经病!吃了狗肉就能回城,你那狗是唐僧变的?”

    大家嘻嘻地笑起来。田蒙说:“不跟你们开玩笑。想回城,今晚一起行动,找公社把户口还给我们。”

    “想得美!公社哪里肯把户口办给我们?”有知青说。

    田蒙说:“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在学校造反时,这段主席语录用得太多了,大家都心领神会,他的意思是不行就动武。有人大叫一声:“干——”知青们一拥而上,都向厨房锅边跑去。

    田蒙大叫:“不勉强,不想干的各自走。”

    有知青说:“我不怕。我们只要自己的户口,又不是去抢银行。”

    有知青吼着:“谁敢抓我们,我们就团结起来。”

    田蒙说:“对!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就把我们没办法!”

    知青们欢欢喜喜地叫着,快啊!——我们要吃唐僧肉了。大家都争着去舀狗肉。一个个站着、蹲着,吃得香喷喷的。他们风卷残云般地将一锅狗肉,很快就歼灭光了。

    半夜,这群知青有的拿扁担、有的拿锄头、有的拿菜刀,向石云公社走去。徐春林拿着一根扁担,嘴里吹着弄不清的歌曲,雄纠纠地走在前面。

    石云公社座落在只有一条独街的石云场上,那窄小的街面高低不平。街后靠着陡峭的大山,街口有一棵大榕树。从大山里流下一条溪水,溪水从街侧面流过,石云公社就挨着溪边的榕树。公社前面是不太高的围墙,里面是古老的木结构二层楼房。

    知青们走到榕树下。田蒙说:“我和叶培、胡立超,翻墙进去找公社书记,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如果有啥动静,你们再行动。”

    徐春林象猴子一样爬到榕树上说:“大家快上来,这上面,把里头看得清清楚楚的。”其它知青也跟着爬上树去。

    田蒙、叶培、胡立超轻轻地跳进了墙内。榕树上一二十双眼睛盯着他们,只见他们去敲左边一间房门,敲了十多下,不见响动,右边一间房门却有了动静。门开了,传来了粗重的呵斥声:“哪个?——半夜三更的干啥?——”

    一个粗壮的汉子从屋子里走出来。田蒙他们大步走过去,认出他是公社的刘公安。

    田蒙说:“我们有事找张书记。”

    刘公安不耐烦地问:“出了啥大事了?你们从哪里来?”

    田蒙说:“我们是本公社的知青,要找张书记办户口。”

    刘公安张大了嘴,惊讶地问:“办哪个的户口?夜半三更的,要办也该等明天。我还以为出了啥紧急问题。讨厌!滚,快滚!”

    他厌烦地往屋子里钻。三个知青往前跨了一步。胡立超说:“马上办给我们。不办,我们就不走。”

    刘公安转过身来,大声地吼道:“啥?——你们想威胁?快滚出去,不然我叫民兵把你们抓起来!——”

    徐春林在榕树上打开手电,向刘公安脸上射来。树上其它知青也都打开手电射来,大叫着:“把户口还给我们!——”

    刘公安听到一片吼声,无数道手电光晃得他眼花缭乱,才感到情况不妙。他用缓和的口气说:“张书记到县里开会去了。要办,等他回来办也不迟。大家各自回去睡觉,不要瞎闹。”

    榕树上的知青们只管吼着:“还我们的户口来——还我们的户口来——不办给我们,我们就不走!——”

    刘公安想躲进屋子,被田蒙一把抓住。胡立超也上前抓住刘公安的另一只手说:“书记不在,找你正好。户口不正是你在管吗?不把户口还给我们,你休想溜脱!”

    徐春林等人,从树上跳下来,直向刘公安奔来,把他团团围住。刘公安见知青们都拿着锄头、扁担、菜刀,这情景似乎比过去造反夺权斗当权派还要凶些。他顿时吓得汗毛直竖。他低声下气地说:“是小张在办,又不是我在办。你们叫我咋办给你们?”

    叶培说:“那就劳驾你把办户口的人找出来,叫他马上办给我们。”

    刘公安结结巴巴地说:“小张……请了假。”他仍然想把事情支吾过去。

    徐春林大叫:“你骗人——你胡说——”

    刘公安被知青们押着没奈何,硬着头皮去敲小张的门。小张已听到外面的吵闹正想溜,但已来不及。门开了,知青们一拥而进,把屋子挤得水泄不通。

    田蒙说:“快把户口簿拿出来,把户口还我们!”

    小张拿眼睛看着刘公安说:“没得接收地方的迁移证明咋个办?”

    知青们都在吼,“哪个说的要迁移证明?我们来时都没得迁移证明!”大家一个劲围着刘公安和小张吵。刘公安无可奈何地说:“管不倒那么多了,就按他们要迁的地方填就是了。”

    小张拿出了户口迁移册。徐春林挤到前面说:“我叫徐春林,迁回江城市三街二组。”

    小张迅速地填写着,他将在场的知青姓名和迁移地址都一一填好,撕下来递给了各位。田蒙从小张手里将那本户口迁移本子夺过来,数了数还有十多张。他说:“都拿给我们算了,还有那么多知青。你把公章盖齐全,也不必要再填啥姓名了。”他把户口迁移簿又递给了小张。小张只得把每页都盖上了公章,田蒙拿过来看了看,揣到衣兜里。

    徐春林兴奋地说:“走啊!——从此不当农民了!”

    田蒙说:“慢,还要麻烦刘公安跟我们到粮站去一趟,帮我们办粮油手续。”

    刘公安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怎奈被知青们押着。他挣扎着说:“你们饶了我吧!户口迁移都办给你们了,粮站的事你们自己去就行了。”

    田蒙说:“刘公安,我晓得你面子大,粮站、屠宰场、商店都吃得开。你还是跟我们走吧。”

    知青们押着刘公安往粮站走去。来到粮站大门,只见高高的围墙,铁门紧闭。拿到户口迁移的知青们胆更壮,气更粗,他们用锄头、扁担把铁门打得乒乓直响。大家高叫着:“快开门──快开门──把粮油关系办给我们──”

    粮站守门的老汉听到打门声,从床上爬起来。他偷偷地从门缝里往外瞧,见许多年轻人都拿着家伙打门,又见刘公安也在里面,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急急忙忙地跑去报告站长。站长见知青们来势汹汹,心里害怕。又见押着刘公安,心想出了啥事有人顶着,就硬着头皮叫人把粮油关系办给了他们。

    一大早,田蒙站在茅屋外,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气,举目远望。座座山峰躲藏在白雾之中,朝阳正慢慢地升起,金色的阳光将晨雾渐渐驱散,露出了黄红色的山头。大地随着云雾的消散,好似一切都在苏醒。突然,几声鸟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一群鸟儿从他头顶上飞过。他目送着它们飞向云霄,消失在高远的云雾之中。他感觉自已也象那掠过头顶的鸟儿,将展翅高飞。他看着身旁自留地里种的红苕、芋头。宽大的芋荷叶里滚着一粒粒象珍珠一样的露珠。他心想:很久以来,竟然没有感到这儿的景色也是比较美的。叶培走过来站在他身边说:“我们的红苕芋头长得不错,你看咋处理?”

    “我啥都不想要了,就让它们留在这里吧!”叶培心想:也好,还要它们干啥呢?田蒙将三张空白户口和粮油迁移,慎重地交给叶培,叫他拿给叶粒她们。他想着,她们一定会欣喜若狂。

    叶培把蚊帐和被子打成背包。田蒙仍在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收早工的农民扛着锄头从外面走过来。田蒙把米坛子、胶鞋、几件旧衣服,蚊帐、被子都往外搬。他高声叫着:“谁要谁来拿——”

    几个农民站在那儿看,有人说:“知二哥疯了!”

    他们悄悄地瞧着。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叶培、胡立超、徐春林背着被子,田蒙空着双手往山下走去了。大门仍敞开着。有一个农民回过神来说:“知二哥怕不得回来了。”几个农民跑过去,有的拿了衣服,有的拿鞋,为争蚊帐和被盖差点打起来。

    刘公安对昨晚的事气愤已极,当晚他就给区革委、县革委打电话,怎奈没人接。天亮后,刘公安腆着肚子在公社办公室里极其烦躁地转着。终于等到了八点钟,他又摇起电话来。电话通了,刘公安急切地说:“请找县革委刘主任。”

    对方说:“县领导马上要开会传达中央文件,你下午打来吧!”

    “我有十二万分紧急的事要向县革委汇报。麻烦你通知一下,是了不得的大事。昨晚这儿发生知青闹事,带着凶器抢户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