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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他双喜临门

    罗进川象关在地窖中久不见阳光的老鼠,当他迈出监狱的大门时,强烈的阳光射得他眼眼花缭乱。我还能活着离开这个地狱,这是真的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脑袋还长在脖子上。他耳朵里嗡嗡地响着刚才在监狱里,中队长向他宣读的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7──118号判决:一九七一年八月×日,江城市中区法院判决,罗进川书写反动标语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林彪一案。经本院审理查证,性质和事实不符。罗进川攻击的是叛党叛国的林彪,不存在犯有反革命罪,因而原判不当,故撤销原判,无罪释放。

    罗进川手中紧紧地攥着这份让他获得新生的判决,这张纸把他从十八层地狱里解救出来。他惊魂未定,恍恍惚惚地听到一个姑娘甜甜的声音:“罗进川──进川哥哥──你不认识我了?一个扎着两根短辫子的姑娘,站在他面前笑着,伸手来接他的提包。罗进川定睛一看,她不是叶粒,是一个很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啊!是原市委祝副书记的小女儿——祝萍。这就是那个从小一起在市委机关宿舍长大的小祝萍吗?她原是一个爱哭的小姑娘,现在长大了,长高了,都快不认识了。父亲的秘书,那个曾来看望过他的人,张开双臂来拥抱他。“祝贺你啊!你们父子马上就可团圆了。你父亲在开重要会议,没能亲自来。快上车吧,他多么思念你啊!”

    父亲,罗进川心中热烙烙的,是父亲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是父亲才会这样关心和爱护自己。他也多么盼望马上见到父亲啊!他还盼着见到另一个人,那就是叶粒。她怎么样了?难道还住在那个茅屋里?监狱里的那次谈话想起仍叫人心痛!可惜坐在身边的这位姑娘不是叶粒。

    小轿车快速地奔驰着。祝萍坐在罗进川身边,一双深情的眼睛看着罗进川。看他那没有血色的脸,看他戴过手铐的双腕,那手腕上还留着烙印。祝萍心痛地想伸手去摸摸那留着伤痕的大手。她已有四年没见到罗进川了,往事却记忆犹新。小时在市委大院,罗进川是娃娃头,常带着大家玩捉迷藏,老鹰叼小鸡、放风筝等把戏。祝萍人小,胆子也小,总爱被大家捉弄。罗进川不捉弄她,经常维护她,骂那些人大欺小。罗林和她父亲都是山西人,两人原在一个部队随刘邓大军南下,后来又同时留在了江城市。逢年过节,两家人一起包饺子、烙大饼。她从小把罗进川当大哥哥看。文革初期,父亲被打倒了,当时她才十四岁,在学校常受欺负,回到家一些比他大的男孩也欺负她。他们对她吐口水,甩石子,骂她是黑帮狗崽子。一个十六岁的男孩,仗着父亲是小车驾驶员,自己是“红五类”,见她一次就骂一次,打一次。有一天,甚至把她推到烂泥坑里,弄得满身满脸都是泥。那小子说不准她离开那个烂泥坑,如果她敢跑就要用鞭子抽。她哭着、喊着没人理睬。傍晚了,罗进川从外面回来了。他把她从泥坑里拉起来,拍着她身上的泥说:“那小子再敢欺负你,我就要揍他。今后每天上学放学你都跟着我。”当时罗林虽然也在受批判,但长得高大的罗进川在院子里没人敢打他。

    后来,叔父把她接回了山西老家插队。她随时都在想念罗进川,盼望得到他的消息。父亲解放了,她闹着要回四川,就是想见到罗进川。前不久因为招生,父亲才把她的户口从山西转到江城市附近的农村。她回到四川,才听说罗进川被判了死缓,关进了监狱。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她想去看他,父亲不让。她到处打听罗进川犯的是什么罪?当她弄明白是为那个标语,她流着泪跟父亲说:“毛主席是我们的大救星,罗进川和我一样是革命的后代,决不会反对毛主席。他反对的是野心家林彪。”父亲沉默了。她又给在省革委当副主任的大伯写信,讲了罗进川的冤屈。

    当她看到罗进川时,真想热烈地拥抱他,可是,她发现罗进川的眼光是冷冷的、陌生的,似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他差一点认不出自己来了,这让她心中有些酸涩。她为他奔走呼号不顾一切。

    罗林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儿子。他并不是因开什么重大会议,而是觉得不便到监狱去接儿子。他心神不宁地来回踱着,他听到了小轿车开进大门的声音,他的心狂跳起来。他从窗户看到了儿子高高瘦瘦的身影,不禁老泪纵横。他轻轻地将房门打开,站在门口,听着儿子走近的脚步声。罗进川喊了一声爸爸,就向他扑过去。父子俩抱在一起伤心地流着泪。祝萍站在旁边也跟着落泪。罗林说:“儿啊!除了你,我再也没亲人了。我能活过来,多半也是为了你啊!你让我好心痛啊!你为啥要去写那样一个标语?差点把小命都送了!”

    罗进川擦了一下眼泪说:“爸,你变老了,头发都快白完了。你别难过了。我一定会珍惜这第二次生命。”

    罗林看着罗进川那泪汪汪的眼睛说:“这样就很好,这样才会让我放心!”他把目光移到祝萍身上,客气地说:“萍萍,把你给忘了。让你这么站着,快坐,快坐。”他递过去一个凳子“川儿,你要知道,你能捡回这条小命,萍萍和祝伯伯帮了大忙。你要永远记住。”

    罗进川这才又注意到祝萍还站在身旁。罗进川擦干了泪说:“谢谢你,谢谢祝伯伯。”

    祝萍说:“说谢谢就太见外了。”她走到门口说:“罗伯伯,我这就去把他读大学的推荐表拿回来。”祝萍出去了。

    罗进川迷糊地问:“啥推荐表?”

    罗林激动地说:“你要去读大学了啊!说来话长,有关部门都己通过了,你只消填上表就行了。川儿,我们是双喜临门啊!”

    “难道不考试就可去读大学吗?”

    “是啊,现在只要贫下中农和各级的推荐。”

    “推荐,贫下中农会推荐我吗?”

    “你不必想那么多了,一切都不成问题了,只是走一下程序。”

    罗进川弄懵了,这是怎么会事?刚才还是阶下囚,在死亡线上拼命地挣扎,现在又来个锦上添花。把人弄得云里雾里。真象三伏的天气,一会儿雷风黑闪,天崩地裂;一会儿又晴空万里,红霞万朵。真是颠来倒去,捉摸不定啊!他这样想着,生怕眼前的这一切不是真的而是一场梦。

    祝萍拿来了推荐表,他父亲叫他填北京△△大学。北京△△大学,这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这种名牌大学只有叶粒那样优秀的成绩才能考上,自己怎么就要去上大学了?大学可以不参加考试就去读,这让他难以置信,但父亲和祝萍都说不消考试,那一定是真的了。他又想到叶粒,她现在怎样了?我得尽快见到她。他说:“爸爸,我明天想回生产队去一趟。”

    “去干啥?”父亲惊疑地问。

    “去看看生产队的人和原来的老同学。读书的事,不也要找公社、大队推荐盖章吗?”

    “你现在需要休息和营养,不必到乡下去。你的读书手续我已安排了人给你办。”罗林神情有些紧张地说。

    “不,爸爸,我还是想去看看一些同甘共苦过的同学。”

    罗林心中很不痛快,怕他出去惹出什么事来。他想了好一阵才说:“现在不行!如果你一定要去,过几天让萍萍跟你一起去。这孩子很不错,办事细致周到。如果不是有萍萍,我对你读书都不放心。你把我吓怕了!”

    罗进川心想:为啥要祝萍跟着,难道我的一切都离不开她?他说:“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祝萍来保护。”

    罗林叹了一口气说:“没有他们父子帮忙,没得他当省革委副主任的叔叔帮忙,我们父子都不可能有今天呢!萍萍又是一个很难得的好姑娘,她为你的事这么热心,你不能忘恩负义,可要好好地待她啊!”

    罗进川愣住了,他原以为他能出狱全靠父亲,不知道还牵扯到祝萍一家。听爸爸的意思好象已经把他跟祝萍拴在一起了,连要去读的大学也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系。这一定是爸爸、祝伯伯他们安排的了。他感觉才获得自由,怎么又不自由起来?他向来都把祝萍当小妹妹,从没想到跟她会有其它关系。出狱后,也没认真仔细地看过她。只觉得她是那么平平常常的一朵小花,而叶粒的音容却深深地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巴不得马上飞到她的身边,告诉他自己获得了解放,马上要去上大学了。请她原谅那次探监,自己因处境恶劣,说了违背心愿的话。他急切地希望知道她的近况。只要见了面,什么心理话不能说呢?然而,有祝萍跟着还下乡去干啥呢?他突然感觉祝萍成了身边的影子、尾巴。没法子,能不念救命之恩吗?只有忍耐,监狱里那日子都能忍耐,这算什么呢!

    他关着门在屋子里给叶粒写信,不知怎的,总象在做贼,生怕父亲知道,祝萍知道,怕窗子上有人偷看,怕有人突然敲门。他的担心不无道理,父亲一直派人紧盯着他。他给叶粒写的信也不敢去交,直到去了北京他才把信寄出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