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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别后两不知

    心悦的衣服在家乡人眼里也渐渐被认可了,也渐渐有本地人愿意来做衣服了。

    只是总有那么些别有用心的人永远诬蔑她,耻笑她平平无才,说只有外地人不了解她的为人,才肯做她的生意,总是恶意诋毁她的工作室。

    心悦早已看得通透,随她们吧。

    阿兰始终真心帮她,所以多了不少苏州,杭州等等外地客户。

    然而在她日渐繁忙的工作里,身子却时常不好,常常出现许多怪异的幻觉,让她在创作里找不到方向。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很快迎来新年,工作室学手艺的姑娘们有几个回家过年了,有些没有家回的就留在工作室过年。

    姑娘们忙着把工作室里里外外整了整,都围在一起做泉州刻纸和传统年画。

    大家分工完成,有的用书法的方式在纸上绘图成稿,有的进行分色分版雕刻,有的进行剪刻多样态,不再是以往过年的日子里只有心悦自己孤苦一人。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闽南人要请出神像供人们诚心叩拜上香祈福,会有上千个年轻人一起游街抬神。

    月圆风清,几许拂面的晚风,心悦工作室的姑娘们都穿上最为满意的旗袍上街闹元宵去,她们都愿自己能遇到个心仪的好郎君。

    大家都去了,心悦则端着碗汤圆在榕树下吃着,见菀菀走了过来说,心悦姐姐,大家都出去玩了,我们也去听戏好不好。

    这些日子菀菀都跟着心悦住一起,她也想学个好手艺,若日后没有去处,说不定也能开家服装店。

    空闲的时候心悦时常教菀菀如何做衣服,菀菀是一教既透的人,渐渐的也会设计自己想要的衣服。

    见菀菀那么想去,心悦点点头,披上一件白色外套便和菀菀去看看。

    隔戏院还有点距离,远远就听见阿兰的好嗓子回荡在夜空中,若似一个孤苦伶仃的柔弱女子,化成几缕逐月的烟云,叫人随着阿兰的戏词穿进回忆。

    进了戏院,菀菀四处瞧瞧,见边上还有两个位置,就牵着心悦姐姐往那边坐去。

    台上的阿兰穿着月白圆领戏服,头上梳着斜髻,插着白珠发钗。

    当阿兰遥遥看着收获戏迷无数的男主角阿宝时,脸上一层一层的红起来,嘴角甜甜地笑,眉眼间皆是说不出百转绵长。

    也不知是他们在演戏,还是真情流露,真真是达到了东方爱情的那种含蓄、细腻的境界!

    台下观众几乎抑制不住激动,连连叫好,仿佛感觉戏里戏外都是为了邂逅那千年来最美的情欲。

    阿兰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接到商演小角色和男主角阿宝在一起,阿兰深深被阿宝的唱功和台功所折服。

    阿宝一点不经意的小举动也能把阿兰的世界震碎,在阿兰眼里,阿宝是为戏而痴的艺术完美的象征。

    而且阿兰有不懂的,有时自己都不好意思请教阿宝,阿宝会主动真心实意的教阿兰。

    但阿宝所有话题都是围着戏讲,并不聊任何戏外之语,也和阿兰保持着一定距离。

    二人在你来我往的君子之交间,阿兰心里便对阿宝产生了钦慕之情。

    不过阿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经常见到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会在一边默默看着阿宝演戏,会送上鲜花给阿宝,阿宝会对那女人有说有笑的。

    然而阿兰只是把这一切放在心里,在阿宝面前依然一边假装正常跟着学内功,一边又抵制不住内心的喜欢,会很紧张,很焦虑,动作很神经质。

    阿兰觉得若非遇见阿宝,她的生命只是空白。

    从此阿兰在心里发誓今后再也不跟任何一个男子吃饭,也不接受所有男子的追求,她要跟阿宝师父学一辈子戏。

    心悦入戏太深了,连菀菀和她打招呼要出去赏花灯,她都没感觉。

    神情忧思间,心悦脑海里又出现了幻觉,总是抹不去一对半遮半露少男少女缓缓在她恍惚里走来,他们穿着长衫和白底梅花的旗袍,一遍又一遍来回演着茫然与筹措生死恋,悲悲戚戚万千,仿如自己和乔的身影。

    总是抹不去他们站在远远的海角隐隐啜啜互相观望,一个在天边,一个在海角。不管走多久,都抵达不了彼此的地方,绵绵无绝期,一寸寸相思都会化成灰烬,只能相对望着流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幻觉使她无法心静,突然起身环视四周,仿佛看到场内有林老师、沈河、阿叔和菊姨、小妹、表姐、同学.....一个个看她的眼光都是那么有意见。

    她眼角的一滴泪流下,伤感如绸,起身要走,旋转间让她意外的是后面位置坐着的人是刘乔。

    恍惚中她跑出戏院,刘乔跟在她身后。

    她停下脚步回首,见刘乔含情专注相望,神色温和得仿佛从海上透出来的月光,”悦儿,你别走,你和我待一会儿,我有好些话要对你说。自从上次和你在海边分开,已经有大半年了。我真的做不到忘掉你,做不到。”

    心悦只听着,也不作他想。她的心意上次已经说得很明了,何必再来纠缠不清。

    刘乔平静笑迎她的冰面疏离,伸手拉住她的手说,悦儿,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我知道,你会拒绝我,但我还是来了,因为你在这里,我是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所以我就来了。我已经在泉州找好厂子了,做和你有关的服装,不是你,我这辈子都和服装搭不上关系。我在这里什么人脉都没有,我只有我这个人,我什么都没有。你来帮帮我,做我的主设计师,好不好。

    心悦一边感动他的深情付出,一边还在心里害怕痛苦挣扎,便说你做什么都好,但事实是我和你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什么都无关了。话完,眼中已泛红。

    无关了?若在之前,他会伤心离开。然而现在,不会,因为他好几次悄悄去过心悦的工作室。

    当他站在门外,当他看到陈列最显眼的衣服是悦儿为他做的长衫和衬衫,那尺寸只有他一人能穿,在闽南找不出第二个。

    他就晓得悦儿是真心爱他的,对他始终忘不了。他懂悦儿是因为家里的事,有难言之隐才选择断了这段情。

    刘乔这般用力珍惜,不离不弃不远不近的守候着她,令她在下一刻,又无法抵抗他们的爱。有他,就觉得整个世界也变得温柔安定了。

    对视间,刘乔身后却走来一位标致美丽大方,富有弹性和姿态的女人。

    那女人眉舒带笑朝心悦看了一眼,那笑脸上有一对小小的珍珠酒窝。

    心悦几乎被惊住,那女人望着乔的背影,目光是那么轻柔优美,直觉那女人目光里充满了对乔的情和爱。

    心悦竟从未知道,乔还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心头不自觉生出这么多年相识的无奈、落寞。

    其实女人和乔,不过是正常的同学关系。然而女人却一直对乔有意思,到底他们在学校经常有活动来往,私下也一起吃过饭,至少在大家看来他们是一对。

    而且,乔这段时间开厂的事,女人尽自己所能全力帮他。也是因为乔,女人还辞掉了自己在厦门的稳定工作,一路追随乔来泉州。

    那女人终于开口了,先是温柔叫了声乔,停了一会儿又说,你一直想要的设计师,我已经帮你找到了,还是在奢侈品牌工作了好几年的,非常有经验。这下你就不用那么辛苦到处找有创意的设计师,我已经约好那设计师了,明天,我们一起去见见。你要是觉得能用,我们就留下。

    刘乔回头笑着对那女人说,谢谢,你辛苦了,只是明天可能不行。

    然而心悦又转念一想,这是好事,有这么一位美貌与才华并兼的女人在他身边……日久一定能生情,最终一定走在一起。

    她心念辗转,心头忽然有一个念头。如果……如果,把有关和乔的一切都葬了,那么就不会有幻觉,不会有渡不过的爱,忘不了的情。

    她转身直接回工作室,把做给乔的长衫、衬衫和自己当年见他穿的惠女服,柔柔无力的装进绣包里。

    刘乔跟着她来,笑笑问她,这是要做什么?

    去海边,心悦边说边走出门。

    一路上啥也不说,到了海边,她拉上刘乔划着小船。别转过头去,几乎不留情,就把手心里的衣服往海里抛,对刘乔说,一切都已经终结,再也回不去……

    刘乔迅速伸出手要抓住衣物,却没能抓着,他的心也随着衣物落尽大海而浓重痛苦袭卷上来,静静良久,望着悦儿说,你真要我永远消失,不再来见你。

    心里有个声音,有动摇,非常想挽回。可是却身不由己,不愿面对种种厌恶的俗世起波澜,心悦只说,刚刚那女人和你很般配,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你们才是一对。说着的时候不敢正视乔,只是望着海面上一双人影。

    刘乔听着为难,望着她轻轻说,她只是我同学,我只告诉你,我来泉州,来惠安全部是为了你。不是你在这,我来这里有什么意义。

    此花堪折均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心悦拿这句诗回他。

    只有你让我情愿做这么多。刘乔眼角流出泪来,只有你让我这么伤心过。

    心悦不想再多说了,就让他们的过去随着船儿、海鸥、水母汇入海里,柔情纷纷的来,柔情纷纷的去,用干净的大海埋葬了,远比它陷落在俗世里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