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穿着一件夹袄，蜡黄的脸明明冻得通红，可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别样的光亮。
那是一个被完全激怒的母亲，却也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
为了女儿，她一次又一次的委曲求全。
但却总是有人不给她们活路。
从前那个嫌弃她的男人是这样，现在女儿的夫家也是这样。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闺女了。
但若是连这一点牵挂也都断了，那她也就无所畏惧。
死？她早就不怕了。
“咣咣咣”，赵永才家的大门被敲得砰砰作响。
“来了来了，敲什么敲，报丧啊你！”
开门的是永才娘。
只是她也没想到，自己早就想要甩掉的亲家母。
本来还有些心虚的她，下一刻就扬起了笑脸，高傲地看着对方。
“你来做什么？我告诉你，你闺女我们家是不可能再要的。就算是你跪下来求我，磕头认错，我我也不会心软的。
说起来这都要怪你闺女的肚皮不争气，谁知道是不是随了你这晦气的娘，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小蝶娘的眼睛气得血红。
“亲家，我闺女嫁到你们家，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去年你摔断了腿，永财跟他爹在外面回不来，是我闺女跟我，给你喂水喂饭，洗衣擦身，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
“呦，跑来跟我翻旧账了是吧？”
永才娘双手插着腰，气愤地说道：“你还有脸提这件事！要不是你那闺女不争气，我至于为了给她求子去山上拜佛么？我这腿，也是因为她才摔断的，你们娘两个伺候我是应该的，怎么着？她伺候婆婆，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
“你、你咋能一点道理都不讲？”
小蝶娘气得浑身颤抖，连话都差点说不出来。
她在小蝶婆婆面前总是自觉矮半截，哪怕是到了现在这节骨眼上，她还是下意识地不敢跟永才娘对着干。
“我不管你说什么，我今天要见我女婿！
我要好好的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不打算要我们家小蝶了？”
但没想到，永才娘却牢牢地把持着门口，死活不让她进门。
“见什么见？我家现在已经娶了新媳妇过门了，赵小蝶往后跟我们家永才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赶紧走，要是你再敢上门胡搅蛮缠，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说着，永才娘就狠狠推搡了小蝶娘一把。
后者的力气不如她大，身子也瘦弱的很，哪禁得住她如此用力的推搡，几步踉跄着没站稳，直接后仰过去，摔倒在地。
“呸！自己就是个丧门星，还想带着小丧门星来祸害我们家！哼，休想！”
永才娘用力地啐了她一口，很是得意地站在门口继续数落。
“我说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当初你被小蝶她爹扫地出门的时候，可是我家当家的接济的你，谁知你这么不识好歹，还敢跟我作对！
赶紧给我起来，少装死！想要赖上我们家，一点门都没有，听到没有？”
小蝶娘半天没动静，永才娘刚开始还骂得很是起劲。
可随后，一滩殷红的鲜血，缓缓从小蝶娘的身下溢出的时候，永才娘才是傻了眼。
“怎、怎么可能？永才，永才！”
她手忙脚乱地跑到后院，抖抖索索地想要拿钥匙开小屋的门。
此时，在里面听到动静的赵永才，哑着嗓子问道：“娘，求你快点放我出去吧！小蝶跟孩子还在等着我，我得
去照顾她们母女。”
困了他俩天俩夜的门锁终于被打开。
终于重见天日的赵永才，踉踉跄跄地推开了门，却见他娘脸上毫无血色。
“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你赶紧去前院看看吧，小蝶她娘，可能已经”
就在此时，一道悲恸的叫声划破天际。
“娘——”
“是小蝶的声音！小蝶！”
赵永才急得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而被他撇在身后的永才娘，此刻虽然是惊魂未定，但看到儿子着急的样子，心中依旧不满。
那赵小蝶就是个搅家精！
不然，怎么能勾得她儿子这么不听话？
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林梦雅走过去，以最快的速度替小蝶娘检查了一下伤口，但人已经不行了。
小蝶娘倒下的地上，正好有一处尖棱的石块。
她的后脑上破了一个大洞，而且因为错过了最佳抢救的时间，人，是救不回来了。
“娘，你别死，你别丢下我，娘，你睁开眼睛啊，你看看我！”
赵小蝶哭着抱紧母亲的身体，心中满是悔意。
都是她该死啊！
如果她能争气一点，如果她能随了婆母的愿望，如果她
可悔得再多，她也换不回母亲的命！
赵永才歪歪斜斜地冲了出来。
他心爱的女人在哭，他视作亲生母亲的岳母却已死。
“轰”的一下，他只觉得脑袋似乎要炸开。
“小蝶，娘，娘这是怎么了？”
赵小蝶猛地回头。
这是她一次，露出如此冰冷的神色。
甚至还有让赵永才触目惊心的仇恨！
对，没错，小蝶恨他！
可这是为什么？
“赵永才！是我赵小蝶瞎了眼，也是我赵小蝶对不起你。可你不该伤了我娘，你赔我娘的一条命，你赔！”
她的声音太细弱了，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猫。
但她的仇恨，却浓烈得让赵永才几乎承受不起。
“不！我没有伤害岳母，我也没有对不起你！小蝶，小蝶你冷静一下！”
“赵永才，我娘死了！她死了！”
赵永才想去抱她，可却被赵小蝶狠狠推开，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我恨你！赵永才，我恨你！”
她拼了命的怒吼着，可眼泪却抑制不住地往下落。
赵永才愣在原地，眼神之中也满是错愕的痛楚。
但赵小蝶这一次，却选择视而不见。
“娘，别怕，我带你回家。咱们回去，我跟丫丫还等着喝你熬的核桃粥呢！”
她试图将母亲的身体抱起来。
一次、两次，可惜都不能成功。
“我没用，我真的没用，娘，我对不起你，是小蝶没用”
她哭着，咬着牙用力，无助又可怜。
林梦雅叹了口气，示意让人去帮忙。
这一次，赵小蝶却没有拒绝，而是默默地替娘亲拢好了衣襟，寸步不离地守着母亲，一同离开。
很快，街面上除了那一大滩的血红之外，只有赵永才还呆呆地坐在原地。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赵小蝶纤细的身影，一直到消失，还久久地难以收回。
“赵永才，你要还是个爷们，就站起来给你媳妇一个交代。”
林梦雅也有些动怒。
是，他们怎么闹都是他们的私事。
但如今出了人命，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赵小蝶跟她母亲是软弱，但这并不足以是让他们丢掉性命的理由。
赵永才尝试了两次，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脸上惨白，人也头晕目眩。
林梦雅倒是注意到他的衣服很是狼狈，脸色也不好。
“你这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赵永才的状况不太对。
但他只是无力地苦笑。
“多谢雅姑娘的关心，我不要紧。对了，小蝶跟她母亲相依为命多年，骤然失去母亲，她一定难以承受这样大的痛苦。还请姑娘多费心，帮我保住小蝶的身子。这些年，她过的太苦了。”
赵永才几乎是哽咽着说完。
林梦雅一直在看到他。
后悔、关切、痛苦，这些情绪都是真的。
可他为何没有露面，还任由他娘，三番两次的去刺激赵小蝶呢？
“她是我的病人，只要在我手里一天，我一定会负起这个责任。
倒是你，她是你的妻子，也是你孩子的母亲，你这样把她们丢在那里不闻不问，可着实是过分。”
“我知道。”赵永才捂着眼睛，“都是因为我的无能，才使得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转过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
“姑娘请放心，我定会给小蝶母女一个交代。”
说完，他对着她点点头就独自离开。
林梦雅看着赵永才决绝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按照他母亲的说法，赵永才已经停妻另娶，对小蝶母女也是放弃的态度。
可今日一见，对方并不像是一个春风得意的男人。
看来这其中，说不准有什么蹊跷。
“采茹，你去查一下赵永才家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采茹领命而去。
林梦雅看着空无一人的赵家大门，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
唉，有些事，终究是来不及了。
小蝶娘的死，让赵永才一家成为了人人喊打的罪人。
在林梦雅跟方姨的帮助下，赵小蝶才得以将母亲的后事料理好。
只不过人更清瘦了些，显得愈发的形销骨立。
“小蝶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该小心自己的身子，也免得你娘在天上也担心你。”
方姨一味的劝，可惜作用不大。
赵小蝶这回是真的被刺激得很了，人就像是行尸走肉，眼神之中也没了半点的热乎气。
方姨摇了摇头，看向了林梦雅。
她们都知道这样不行。
这样下去，赵小蝶也撑不了几天。
想了想，林梦雅让人抱来了赵小蝶的孩子。
小小的孩子还皱巴巴的，但性子却很乖巧。
她还不知道，就在前几天，她娘差点将她也捂死。
林梦雅熟稔地抱在怀中哄了哄，粉粉嫩嫩的小婴儿，却突然抽噎着哭了起来。
孩子在娘胎里发育的就不太好，以至于这哭声，也就比小猫崽的叫声大不了多少。
可林梦雅还是硬着心肠，将孩子抱到赵小蝶的身旁。
“你娘为了你，连命都不顾了，你就真的舍得下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