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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来报红绡失踪的时候,太渊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对面的炽翼。

    炽翼指间夹着一枚棋子,正专心思考着棋局。

    太渊见状挥了挥手,示意来人退下。

    炽翼终于有了决定,将手里的黑子放到局中。太渊也是不动声色地拈子落棋,两人你来我往,很快就接近终局。

    「炽翼。」太渊拈着手中的白子,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知不知道红绡去了哪里?」

    「是我把她藏起来了。」炽翼手中黑子轻轻地敲击着棋盘,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和你待在一起这么多年,总觉得有些厌了,我早想换个人试试看。不过看来看去,也只有红绡勉强有这个资格,虽然我不是多喜欢她,不过试试看也无所谓。」

    太渊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之间惊愕至极,以致忘了如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轮到你了。」炽翼抬起头来,目光沉静如水:「太渊,下一步你要怎么走呢?」

    「难道说你……」

    「可是你先看好了,不论走哪一步,你都赢不了我了。」炽翼撑着下颚,嘴角漾起笑容:「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输给我呢?」

    「因为我信了你。」

    「被人欺骗确实是不好受,不过你之所以会输,还是因为性格使然。」

    炽翼点了点棋盘:「你看,你最爱设局诱敌,然后慢慢将对手鲸吞蚕食。这本是高明之极的手法,可你设局太深,反而被自己一手制造的假象欺骗。」

    「你以为无一事能逃出计算,却忘记了这世上不止你一人会设诱敌之局。所以,太渊,这一局你已经输了。」

    「好,说得真好!好一个当局者迷!」太远看了期盼许久。「也许真是像你说的这样,不过你少说了一点,那就是我的对手比我更加高明,在这么久的时间里能够隐忍不发,直到羽翼丰满、倒戈一击……有这样的对手,我又怎能不败?」

    「太渊,不需要转弯抹角。如果你想问我,为什么不直接问呢?」

    「好。」太渊点点头:「能不能告诉我,你带走红绡要做什么?」

    「炽翼站了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太渊。」

    「太渊,要是我告诉你,我预备要杀了红绡,你会怎么做呢?」

    「不要开玩笑了。」太渊拢了拢眉:「你若真是想杀她,又何必将她带走。」

    「究竟为什么?」炽翼看着面前雕着龙凤呈祥的烛台:「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就在你的身边,你明明对我百般眷恋,为什么到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

    「不是那样的。」太渊低下头,叹了口气:「红绡她……无论现在怎样,也不管将来如何,只说当初她冒险闯入天雷坪,救我于万雷之中,我也永远都不会忘记。」

    「好了太渊,你不必用她来试探我的心意了。」

    炽翼突然转过头来对着他温柔一笑:「我知道你从来也没有爱过她,你心里爱着的只有我一个,就算你再怎么装成爱她的样子,我也知道那是假的。所以,你不要再说你爱她之类的谎话了,好吗?」

    「我……」

    「就算我知道那是假的,可是你再说的话,我当真要生气了。」炽翼打断了他:「我一气之下,说不定再也不理你,到时候你可别哭著求我。」

    太渊愣了一愣,很快跟著笑了出来。

    「好,我们不说红绡。」他走到炽翼身旁,想要去拉炽翼的手:「都是我不好,好端端地下著棋,偏去提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当我什麽都没说,我们继续下棋好吗?」

    他拖著炽翼坐下,然後开始整理棋盘。

    炽翼看著他许久,轻声地说了一句:「太渊,我要走了。」

    「不想下棋了?」太渊笑著回答:「也好,那我们做些别的……」

    「我要离开这里。」

    太渊的动作只停了片刻,就继续收拾起棋子。「不如我们去地上走走,如今地上人世繁华,你一定会觉得有趣。」

    「千水之城又湿又冷,本来就不适合我,住了这麽多年,对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的人,我都已经厌倦。」炽翼淡淡地说:「不论你答不答应,我已经决定了。」

    太渊把最後一枚棋子放进匣中,合上盖子,摆正棋盘。

    「炽翼,别和我赌气了。」他轻轻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後用一贯温和的表情和语气说道:「我们在一起这麽久了,又一直都过得很快乐,你怎麽可能忍心离开我呢?」

    「你在说什麽呢,太渊!」炽翼浅浅一笑:「你知道的,这一天迟早要来。」

    「我不知道!什麽这一天?什麽终究会来?」太渊拿起了手旁的摺扇,无意识地打开合上:「你今天说要离开,只能说明这些年里,那些你所谓的爱慕情意,不过就是想要欺瞒利用我的谎言。」

    炽翼望著他。

    「难道我说得不对?」太渊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扇子:「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如果你是真的爱我,怎麽可能想要离开我呢?」

    「我并不期望你能明白……」炽翼沉默了片刻:「若是你说不爱,那当作不爱就好。」

    「好!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太渊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手正在微微发颤。

    炽翼站了起来,经过他的身旁,往门外走去。

    太渊僵直坐於椅上,当红色的衣衫擦过他手背之时,他下意识地用力,手中摺扇「咯」的一声断裂开来。

    「炽翼。」他乾涩的声音在房中回盪:「今日你只要踏出于飞宫一步,那麽你我多年的情分就此一笔勾销。」

    炽翼已经走到门外,正回头看著门楣之上高悬的匾额。

    「于飞于飞,凤凰于飞……太渊,你取这名字的时候可曾想过,这对你我实在是莫大的讽刺。」炽翼神情有些木然:「你可以粉饰太平,我也能装作懵懂,可我始终是凤,你却永远不可能成凰。」

    「哼!」太渊冷笑了一声。

    其实炽翼的神情不只木然,还有些失落,有些沮丧,有些不舍。

    可惜这些,太渊都没有看见。

    他看不见,因为他依然坐在那里,他用力挺直著背,坐在那张背对著门的椅中。

    炽翼没有多等,转身一步步走出了这座困他千年的宫城。

    在茫茫海上凝作水雾成就云雨的,似乎是千万年无法排遣的孤寂,像是永远都不可能消散那般的浓烈。那天也是一样,东海之上有云雾缭绕,有水气蒸腾,悄无声息,一如往常。

    「炽翼就这麽走出来了?」他皱了皱眉,手中动作停了下来:「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跟著?」

    「是,属下的人一直守著,至今未曾见千水之中有任何动静。」回话的人垂手站在一旁:「大人,您看是不是时候……」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勾唇浅笑,继续用布擦拭手中泛著青芒的玉剑。「太渊如此轻易放他离开,自然是有用意的,若是我贸贸然冲了过去,指不定就是个要命的陷阱。」

    「那我们就这样等著?」

    「等著。」他用手指轻轻叩击剑身,悠长的声音回盪在空旷的宫殿之中:「我记得太渊说过,复仇这种事,用的时间越久越好。当你被仇恨煎熬越久,你就越是不能急切,要慢慢地、慢慢地把当初所受的痛苦千百倍地还给你的仇人。」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还有笑容,站在他身旁的人,却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得比我轻松许多,就像是随口说笑那样自然愉快。可我当时也就像你这样,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背脊都有点发麻。」他轻声地叹了口气:「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与他为敌。」

    「但属下以为,既然他放任赤皇自行离开千水,也不排除想藉助外力除去赤皇的意思在内……」

    「那些惨痛的例子告诉我,只要一涉及太渊,再简单的事情里面都会藏著最复杂的计谋。」

    他笑了出来,把手中变为饰物大小的玉剑簪回发间:「此前我三番两次试探,他的态度也不曾有丝毫松动,似乎是有装糊涂到底的打算。可时隔不久,炽翼竟然堂而皇之地走出千水,这事情本身就已经不合情理。」

    「难道他真的敢加害大人?非%凡论^坛」

    「太渊那家伙,哪会有什麽不敢做的事情。何况他的记性一向很好,一定会永远记著我当年想要杀他的事情。」他暗绿色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虽然我不清楚他到底有什麽打算,不过这也许是个再也不会有的好机会,所以,还是值得冒一点风险的……」

    太渊的脚下是千水之城的城墙,他站在炽翼平时最爱站著的位置上,已经有整整七日了。

    水气浸透了他的衣衫,沾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背影看来萧瑟而孤独,就像是被整个天地背弃的模样。

    太渊因为赤皇大人的离去而饱尝痛苦……就算知道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像,依妍的心里还是觉得不忍。她远远地停下,整理好了情绪,才轻声地喊了一句「七皇子。」

    「依妍?」太渊转头过来,不免有些意外:「你不是……算了,我刚好想找个人说说话,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七皇子想说什麽?」

    「你知道吗?我刚才想来想去,竟然想不出有谁能陪我说说话的。」太渊笑了一笑,虽和往日并没有太大不同,但多少流露出了一丝落寞:「所以我说,你回来了真好。这城里有再多的人,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可以说话的人了。」

    「依妍惶恐。」

    「惶恐……好像每个人对著我都会觉得惶恐。」太渊转过身去,迎著海风岚雾深深地吸了口气:「听你喊我七皇子,我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的那些时光。」

    多久以前?

    在天空未曾塌陷,地面未曾倾斜之前吗?

    那些时光,又有什麽值得让一手毁去所有的太渊,在这里喟叹怀念呢?

    「以前在这城里,有几个人看得起七皇子太渊?若不是那场联姻,我早就像其他皇子一样,被丢到边远之地自生自灭去了。」

    太渊笑了一声:「我为什麽要受到那样的对待?就因为我不是纯血的皇子,所以就处处低人一等吗?」

    「既是如此,七皇子今日更应意气风发才对。」依妍问他:「为何我看七皇子,却不是多麽高兴的样子?」

    「是吗?」太渊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我想要的几乎什麽都有了,怎麽还会不高兴呢?」

    「那麽依妍斗胆再问七皇子一句,明明已是今非昔比,您为什麽还会任赤皇予取予求,由他摆布呢?」

    「你是这麽看的?」太渊转过身来:「难道在别人看来,我竟是由著他予取予求,由著他摆布的吗?」

    「我的意思是……」

    「你不用再说,我想我明白了。」太渊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对他太放任了,所以他才以为能像过去一样,高兴了就哄哄骗骗,厌倦了就拂袖而去。」

    「七皇子。」依妍略略抬高了声音。

    太渊愣了一下。

    「七皇子有没有想过,你为什麽会放任赤皇大人如此对待呢?」

    「是啊!我为了什麽……」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太渊,他想了一想,然後问道:「那麽依妍,你是为了什麽要背叛水族呢!」

    「没有背叛一说,依妍本事烈山氏族人,因吞食水玉才呈水族形貌。」

    「如果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太渊点了点头:「火族没没落凋零至此,难为你对他还是忠心耿耿。」

    「赤皇大人于我有恩。」

    「恩?什么样的恩惠?」太渊嗤笑了下:「不会是他说他爱上你了,你就把那种谎话当成恩惠了吧!」

    「依妍配不上赤皇大人。」依妍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但是我现在终于知道,七皇子您更配不上他。」

    太渊瞳孔一阵收缩,目光凌厉得骇人,但是依妍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低头回避。

    「在刚才之前,我好不是这样想的。」依妍的脸上写着失望:「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人要对我说那样的话了。」

    「哦?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依妍没有回答,面上的表情有些灰败,许久才问了句:「七皇子,您可知道赤皇大人现下的境况?」

    「怎么?刚才还对他忠心耿耿,现在却准备向我告密了?还是炽翼遇到了什么麻烦……不过就算是,他也绝不可能屈尊向我求救。我看是你背着他自作主张,希望我能出手相助吧!」

    太渊轻轻地哼了一声:「只可惜他踏出千水之城的那一刻起,我和他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不论是青鳞又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想要找他的麻烦,我都没有理由插手去管。」

    「七皇子,依妍今日打扰,还请七皇子不要见怪。」依妍弯腰对他行礼,接着转身就走。

    太渊觉得奇怪。

    在他的预计里,依妍应是继续请求或是说些什么,但是她却如此扬长而去,不免不合情理。但转念一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依妍自小看着他长大,多多少少清楚他的性格,恐怕是故意如此。

    刚想到这里,果不其然见到依妍回头。但是出乎他的意料,依妍却没有折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依妍离去之后,太远想了又想,终究是传唤了人来。

    「他在云梦山?怪不得我找不到红绡的踪迹。」意想不到对答案让他多疑的心霎时活络了起来:「他去那里做什么?」

    若是想要重振火族,炽翼为什么不会栖梧城也不去从极渊,偏偏到了隔绝诸神法力的云梦山?隔绝法力……一切诸神之力也无用处……迟疑为什么带走红绡?炽翼为什么要去那样的地方?炽翼到底是什么用意?

    炽翼炽翼炽翼炽翼……非~凡

    「够了!」太渊冷静地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再不会有的机会……」

    「为什么?」炽翼说:「因为我还要给他一个机会。」

    炽翼坐在崖边,双脚垂在崖外,身上金色的帝服随风招展。

    「什么机会不机会的,我看你是疯了。」红绡坐在离崖边稍远的另一头,面上毫无讥讽,而是异常平和地说。

    「红绡,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炽翼莞尔一笑:「不过你要答应我,你听了以后不会告诉别人。」

    红绡不答,眼中却闪过戒备。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那么维护翔离?」

    红绡略一沉吟,谨慎地答道:「你说过……因为翔离无辜可怜……」

    「不是那样的。」炽翼低头看向脚下暗沉的水面:「我之所以对翔离百般维护,是因为我觉得愧疚,因为我违背了对你母亲灵翘公主许下的诺言。」

    一样是海,但这里和东海的差异竟然如此之大。不论怎样的狂风,也掀不起一丝涟漪的烦恼海,就像是将所有一切沉淀埋葬的墓地……虽然,它本来也就是一处墓地……

    「母亲……」这个陌生的词语让红绡十分意外。

    「你们的母亲灵翘公主,是北忽帝君最小的女儿,她嫁给父皇不过百年就因为生产而死。」

    就往这波澜不兴的水面,炽翼的目光空洞了起来:「在她去世之前,亲手将你们两个交付给我,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们两个。」

    灵翘公主……多少年没有提起过的名字,念来这么的陌生而遥远。

    虽然他还勉强能够想起,那时以为多么美丽、多么温柔的公主,但是那种怦然心动的少年情怀,却已经是那样遥不可及……

    「但我还是辜负了她的期望。」长发缠绕在炽翼的颈边肩头,就像一张绵密的黑网将他覆盖其中。

    「她是信任我的,所以才把用性命换来的孩子交付给我,可是她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多么愚蠢……红绡,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那是当初还得你被流放到西蛮,害得翔离不得不生来夭折的预兆,那个毁天灭地的预兆,其实最初……那是应在我身上的……」

    不舍昼夜。

    太渊醒来的时候,炽翼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是被惊醒的,因为做了一个荒唐的噩梦。

    他梦见火族狂傲美丽的赤皇,温柔的依偎在别人边,非但和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缠绵拥吻,诉说无尽的情意,甚至许诺永生永世也不分离!

    梦里赤皇那身华美的红衣,让他在醒来以后很长时间里,眼前都是一片可怕的血红。

    直到怀里的人动了起来,那种令人颤栗的颜色才慢慢从太渊视野里消散。

    炽翼没能挣脱出去,依然在他怀里沉沉睡着。

    太渊也很累了,几乎整夜不曾停歇的欢爱同样令他精疲力尽,但此时此刻,他却再没有了半分睡意。

    虽然天性喜好阴寒湿冷,但水族并不都是冷清寡欲的。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非常享受情欲带来的快乐。

    在从前的千水之城,身为水族帝君的皇子,他的身边更不缺少自荐枕席的美貌男女。

    本能的欲望也让他不止一次地尝试过与人交欢,但不管如何美丽的对象,怎样技巧娴熟的引诱,最多也只能在开始的时候,稍许勾起他一些身体上的反应。而每到他自以为按捺不住的时候,却又会毫无理由地厌恶排斥起来,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失去了兴致。

    而如此反复多次没有结果以后,他对欲望的需求也就渐渐淡了。

    他曾经想过原因,觉得可能是自己下意识的不愿沉迷享乐,或者就是因为自己太过执着与红绡,所以其他人自然变得索然无味。

    但是成千上万年过去了,现在的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就连红绡也慢慢开始把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但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是不是应该占有红绡的身体……

    费尽心机、不择手段才得到的爱人,到能够彻底占有对方的时候,却没有与之共赴云雨的迫切冲动。就算这样的反应有些不合情理,可他仍然在竭尽所能地疼爱红绡,呵护红绡,千依百顺地宠着红绡,不论红绡提出什么要求,都没有过任何的犹豫。在看到红绡的时候,也还是会有那种焦灼的,带着斯斯心痛的感觉。

    由此可见,他还是恋着红绡的,只是……非关情欲……也就是这个原因,让他察觉了自己对情欲的淡漠,但在一年之前的那一夜……

    那夜,他被欲望操纵得无法自拔,只知道不停向炽翼求欢。从日暮黄昏到夜色朦胧,从月过中天到晨曦东现,哪怕全身无力间歇,也在纠缠着炽翼翻滚厮磨,片刻都不愿放手。

    放肆地拥抱炽翼,让炽翼因为自己而表露痛哭欢愉……

    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满满得充斥在胸臆之中,不知有多少次让他神智昏乱,几近癫狂  。

    哪怕炽翼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哪怕知道自己给予的痛苦远远超过欢愉,他还是不能克制地贪求着炽翼。似乎永远无法餍足的欲望,让他一度以为喝下了药的那个,不是炽翼而是他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那简直就像……

    「嗯……」

    细微的呻吟声让太渊猛地回过了神,看到自己半搂半困在怀里的炽翼,因不适而拧起了眉,连忙下意识地配合着调整姿势,好让他睡得更加安稳一些。

    用指尖抚开纠结的眉宇,他耳边尽是昨夜炽翼那句叹息似的「不是节制」……

    很久以前,但诛神阵刚刚完成的时候,当时还算盟友的青鳞曾经向自己提出过这样的问题。

    太渊,如果不是为了天地共主的地位,那么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时自己的回答是什么样的?

    对了……

    天地共主之位非比寻常,我这种虚伪残忍的性子怎堪匹配?

    统领天地生灵那样深具意义又繁琐劳神的大事,就让那些正直无我,喜欢自寻烦恼的人去做好了!

    至于我的目的,只是要让那些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的人看看清楚,只是要让他们明白,但凡我太渊想要的就可以得到,我太渊想做的绝对能够做到。只要是我愿意,就能够站得比谁都高……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唯有天塌地陷才会为之动容,想来也只有那个……哎呀!太渊,你倒真是不易啊!

    不知做了什么奇怪的联想,青鳞边说还边笑,看上去可恶至极。但是那厮一脸看穿了什么的暧昧表情,让自己差点克制不住,不计后果地当场出手……

    真是可恨!

    若不是但是顾虑太多,决定等到诛神一役之后再对他下手,而是猝然发难的话,就算不能一击即中,至少也会让他多安生些日子。看他昨日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怕会有什么变故……

    「在想什么?」

    他低下头,在水光潋滟的眼眸中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炽翼,你……不!没什么!」太渊蜷起了身子,用力抱紧了炽翼,把脸埋在了他丰厚美丽的发间。

    炽翼被箍得发痛,却没有试图挣开或者抱怨,只是转过头去,任由他从背后紧贴着自己。

    「不会有事的……」

    「嗯?」低沉慵懒的声音微微上扬。

    太渊终究没有再说,炽翼也没有追问,两个人靠在一起,丝丝缕缕的阳光穿透龙纹的格窗投射到了宽阔的床上,轻盈的白纱帐被微风撩动,交迭摇曳轻舞,黄金的鼎炉中燃着安身的香木,散成轻烟回旋缭绕……

    「昨日的访客令你忧心了?」炽翼的声音轻柔舒缓。

    「忧心也说不上。」

    纵然青鳞今日势力不容轻视,可自己难道还会怕了他不成?只不过……还是谨慎些吧!

    「我只是……炽翼,你不觉得闷吗?想不想去散散心呢?」

    「散心?」炽翼侧过身,疑惑地看着他:「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我最近有些琐事要处理,不能时时陪着你,怕你一个人会觉得无聊。」他目光闪动,避开了炽翼探询的视线:「你不是嫌城里太沉闷了吗?不如趁这个时候出去换换心情也好。」

    炽翼离开了他的怀抱,拉过一旁的衣服披到身上。

    「炽翼……」

    太渊看他不理会自己,径自绕过屏风走了,忍不住皱起眉,胡乱抓件外袍套上就匆匆跟了过去。

    踏出大门的时候,眼前已经空无一人,找不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只剩了静谧空旷的宫宇庭廊……太渊站在那里,仰头向高耸的回檐外看去。

    这一天的千水之城,竟罕见地没有被雾霭笼罩,天空澄澈碧蓝,阳光明媚璀璨,庭园草木葳蕤,眼前一切就好像……就像是……

    他抬高衣袖,遮挡住刺眼的阳光,正巧有风轻摇花树,纷扬碎花疏骤飘零,在廊下仰首举袖的他当面遇了这阵花雨。

    花尽香残,拂了一身还满……

    太渊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前夜异常鲜明的梦境,让他惯于深藏的情绪浮到了喉头舌尖,这一刻还没来得及咽回。眼见美丽却不免悲凉的景色,突然间有种莫名的不安,心绪起伏得厉害。

    明知道不安因何而来,却想不出任何方式排解,这在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不!也不是从未有过吧!

    从头想来,似乎每次患得患失,每次分寸大乱,都和那个人脱不了关系。好像是命里的克星,一旦遇上了,事情怎样的脱离掌握都不会奇怪……

    他用手指沾了些花瓣,在唇鼻之间轻轻揉捻,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不意竟望见自己青色衣袖之上,附着了一片红艳碎花,鲜明艳丽得叫人止不住心悸  。

    他慌忙垂下衣袖,不自觉地再一次举目四望,惶惶一阵过后,才想起那人总惯了晨起沐浴,而之所以四下无人,是因为自己下过命令,不需任何人擅自走进这处内殿。

    他闭上眼睛舒了口气,沿着回廊向后殿的温泉池走去。

    自从那一夜之后,他食髓知味、寝室难忘,终究忍不住寻找借口亲近炽翼,可谁想炽翼非但没有拒绝,反而多有纵容,三番五次下来,索性心照不宣地同居于一室……算起来到今日,刚好一年零七个月又五天。

    不过是一年零七个月又五天而已!可怎么会感觉,像是已经过去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光……

    站在后殿门前,太渊低头看着散落在地的红色外衫,眼中闪过一丝自己也没有觉察的苦涩。

    他弯腰把红色鲛绡的衣衫捡起来,拿在了手里,跨过门坎走进水雾迷蒙的后殿。

    其实他更喜欢水温稍低的冷泉,但炽翼却对温泉池水情有独钟,最后就换引了温泉水过来。

    偌大的宫殿里安静无声,满是温泉蒸出的热气,道道阳光从四面八方的天窗钻了进来,与水雾交织在一处,映得一切若有似无,恍若迷离梦境。

    在白玉砌成的浴池之中,炽翼闭着眼睛靠在池壁上,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很是享受这池白色的泉水。

    太渊在心里叹了口气,生怕打扰到他,脱下鞋子赤着脚跨上台阶,把衣服放在他的身旁。准备离开时,看到他发间缠了几片花瓣,于是半跪到池边,伸手过去想要帮他拿走。

    「太渊。」他突然睁开了眼睛,轻声喊太渊的名字。

    对上他在水光闪烁间越发温润的眼眸,太渊的胸口微微一窒。

    真是奇怪啊!这世间最炽烈的火焰化身而成的他,又怎么会有这如水一般的眼神?原本伸向发间的手,不知不觉凑近了他的脸颊,用指背一一拭去滑落的水珠。

    「我早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他握住了太渊的手指,垂下眼睫淡淡一笑:「只不过,却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我们这样的关系,终究是不对的。」

    「你说什么?什么叫我们的关系不对……那是什么意思?」太渊反手抓紧他的手腕:「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何许别人来对我说?我难道感觉不到吗?你夜夜与我翻云覆雨,看似迷恋上了我  ,其实不过是中意我的容貌与身体。」炽翼带些自嘲地说:「可再值得留恋的美丽外表,享用了十年、百年之后,也总有一天会觉得厌倦。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太渊嘴唇连动,心里想着要驳斥他,但最后不知怎么只挤出了一句:「不是的……」

    他甩开太渊的手往后退开,在水中漂浮缠绕的长发骤沉离散,随之远去。厚重水气似屏障般隔阻了表情,只听到他喃喃地说着:「你记得,是你让我走的……」

    「走?」太渊怔怔地问:「你要去哪里?」

    炽翼的笑声传了过来,身影渐渐模糊,尔后突然在水雾中不见了踪影。太渊蓦地一惊,连忙站起身来,扬手驱散了雾气。

    水气尽散,不只是殿内无人,连门外的回廊也是静悄悄一片,根本不见丝毫人迹,哪里会有炽翼的身影?

    「炽翼!」

    他一步朝前跨出,却忘了自己站在池边,整个人直直地掉进了水里。

    这水池极深,落入之后一下子就没了顶,加上池水都是白色,他落水之初没有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片混沌,周围热的发烫,自己像是置身在白色火海……他刚张开嘴,那些火焰就涌到了他的嘴里,进入了他的身体,灼烧着……

    这个时候,他隐约听到了笑声,然后有丝丝缕缕擦过脸颊,柔软的嘴唇贴上了他的,熟悉的气息源源不绝地传到了他的嘴中。

    太渊的手搂了过去,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等到浮上了水面,两人仍在不停吻着,知道他把手伸向炽翼身后,才被炽翼推到了一边。

    「一整晚还没够吗?」炽翼微微喘息,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倒是不放过任何机会。」

    他喘得比炽翼厉害,话都说不连贯:「你……你刚才……」

    「黯然离去?你倒是想!」炽翼扬起眉毛,笑得狂妄骄横:「若有一日我主动离开,那只会是我腻了你。」

    太渊靠在池壁上,闭上眼睛理顺呼吸。

    「可要是,你敢先厌倦我的话……」炽翼靠了过来,笑得越发灿烂:「那我也会走,不过再走之前,我要把你最喜欢的东西撕个粉碎!我会让你知道,招惹我绝对是你所犯下的最愚蠢的错误。」

    太渊浑身一震张开眼睛,炽翼轻笑出声,顺势吻了过去……

    池中一双人影交迭,拼了命地要和对方融到一处,温热水气不断升腾弥漫,很快地有朦胧了一切。

    殿外有风经过。

    满树繁花灼灼盛开,清风想要亲近一些,却不意撞下枝头数瓣……如此往复纠缠,知道落了满地碎红。

    谁怨谁无心?谁恨谁错爱?

    这世间的爱恨错对,又有谁能看得分明?

    唯有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焚情炽之涅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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