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得很,累得连自杀都不行。
混混噩噩地在床上过了两天,第三天,是他三十岁的生日。
人生已过去五分之二,自己仍然两手空空,孑然一身,不知前路如何。
那天晚上,季宣买了三十根生日蜡烛,一根接一根地在房间里点,只有蜡烛,没蛋糕。
它们一共燃了两个小时。
当最后一根蜡烛无声地熄灭,黑暗中的季宣想,我要回家。
他想等身上那点余钱用完了就去找钟林,既然不能和他死而同墓,那还不如回家乡去死。
那时候的季宣绝对想不到,一个那样不幸的开头,竟会变成这样幸运的结局。
他不但仍然活着,似乎活得还很开心。
虽然不富有,但是有工作,有房住,身边还有个一起生活的人。
他喜欢他,对方应该也喜欢自己。
人生最值得珍惜的事大概也就是如此。
当然,前提是不要有闲人闲事来破坏这种平静的生活。
比如眼前这个。
二十七
“钱全输了?”
“……”
“包括钟林那笔意外身亡保险金?”
“……”
和俞敏那越垂越低的脑袋呈明显对比,季宣的血压被气得节节攀升——钟林那笔保险金和自己留给她的钱,加起来帮顾冬藏还双倍债还有多,自己当时好心留给她和那个没出生的孩子,谁知道她转头就把孩子打掉了,现在甚至还跑来说钱全部输光!
一把拽住女人的衣领,把她从沙发上提起来,季宣暴怒地盯着她。
实在是太生气,一时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季宣很少发怒,平时清冷秀气的脸整个扭曲起来,如果俞敏有特异功能,说不定还能看到他身上蒸腾着的红色斗气。
仙人瞬间变修罗,把俞敏吓得够呛。
加上衣领被对方攥得死紧,阻碍了呼吸,她只能边挣扎边咳嗽。
双手乱挥时,长长的指甲在季宣脖子上划出两道血痕。
顾冬藏推门进屋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连忙跑过去。
他从不知道季宣的力气会这么大,还真费了一点劲才把两个人分开。
“季宣……”扶好还喘着粗气的人,顾冬藏小心地检查他的脖子。
伤口很浅,血渗了一点就干了,虽然如此,顾冬藏还是不放心,拿来创口贴给他贴上,边贴边唠叨,“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大过年的伤到什么地方都不好啊……”
话是说给两个人听的,季宣没吭声,俞敏则白了他们一眼,“他先动手。”
顾冬藏沉吟了一会儿,说:“俞小姐,太晚了不安全,你先回去吧。”
俞敏有些惊讶,“你不问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屋主都叫你回去了,还不滚?!”
眼看季宣又要炸开来,顾冬藏按住他的肩膀,带着保护的意思将他揽到一边,然后对俞敏说:“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但是这里是我家,我不希望大半夜吵得左邻右舍不安宁,所以……俞小姐请回吧,我们还没吃晚饭,不好再接待你了。”
季宣站在顾冬藏的身侧,半垂着眼,胸腔剧烈起伏,似乎在苦苦压抑着什么。
顾冬藏按在他肩上的手暗暗施力。
镇定,他在心里说,季宣,镇定点。
三个人静默了十来秒钟,俞敏看着对面两个人,总觉得有些微妙。
虽然没能从季宣那里拿到钱,还落得个差点被勒死的下场,但她相信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所以她在离开之前回头说:“季宣,我不想和你闹上法庭,那笔钱,该是我的。”
季宣已经平静下来,神情很疲惫,半靠着顾冬藏看了她一眼,“那笔钱曾经该是你的。”
“你什么意思?”俞敏问。
季宣闭上眼,“张律师从来不关心娱乐新闻,他不知道你打掉了孩子。”
“你究竟想说什么?”俞敏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还不明白吗?”季宣说,“那笔钱,是钟林留给你们孩子的教育基金,如果孩子顺利出生,今年你就能拿到钱,但如果孩子在出生前有了什么意外,就……”
俞敏突然觉得腿软。
她一手掌着门框,一手死死地抓着门把手,“就怎么样?”
季宣突然笑了,“就全额捐给希望工程。”
电影里常常会有这样的场景,某个角色说了一句比较轰动或者比较真相的话,于是周围的人全体沉默,连带影响观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然后一秒,两秒,两秒半,在不到三秒的时候,突然爆发个什么。
看电影的人都会比较期待这个爆发点,但是只有拍电影的人才知道,不容易把握好啊。
那种节奏刚好的爆发,是经过计算和演习的,放在现实生活中往往就没那么好的效果了。
不是爆发得太快,就是太慢。
比如此刻,俞敏一听到季宣那句话,立刻就爆发了。
是眼泪的爆发。
季宣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哭得那样快,心想这比她拍片的时候快多了,根本不需要时间酝酿。
俞敏靠着门流眼泪,不停地说着“我完了”,“我死定了”之类的话,表情之凄楚,声音之颤抖,估计和当年哭长城的孟姜女有一拼。
搞得顾冬藏这个想送客的都不知道现在该送不该送。
季宣冷着一张脸说:“有什么完了死了的?不就是借了钱嘛,还上不就行了?少在那装可怜。”
俞敏全身都在哆嗦,眼泪不要钱一样淌了一脸,“那么大一笔数,要还到什么时候……他们会杀了我,一定会杀了我的!”
“什么杀不杀的,还在这演戏呢?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的地下钱庄都洗白了,会给你制订还钱的那什么什么套餐,一个月还多少,多少年就能还完。”季宣说着专门看了顾冬藏一眼,顾冬藏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可是公司雪藏我……”俞敏可怜巴巴地看着季宣。
季宣按着额角说:“俞敏,你能不能表现得像个成年人一点?我不是慈善家,我这里也没有开圣母院,你们公司雪藏你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哭给我看做什么?别,千万别说我们是朋友,我可当不起。那,这个人,”边说边把顾冬藏推到前面去一点,“这个人的困难比你麻烦多了,就算我要做好事,我也先帮他。废话,他当然不是普通的朋友,没他我早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看你哭?”
顾冬藏不知道话头怎么转到自己身上了,红着脸看向季宣,“诶,你别说了,她……她都哭成那样了。”
“自作自受,怨得了谁?”季宣对顾冬藏说,“她的车在楼下,你去叫个人上来把她弄走,保镖司机都行,越快越好,快去!”
顾冬藏有些不忍心,便对俞敏说:“俞小姐,我,我送你下去吧。”
季宣插嘴,“俞敏,你还有点骨气没?有手有脚你怕什么?”
俞敏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钟林如果泉下有知,你猜他会说什么?” 季宣哼了一声,“我真不想看不起你。”
俞敏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事情没有回旋余地,用手一抹脸,“我用不着你来看得起!”
“那好啊,回去把瘾戒了,该干什么干什么,过两年看你能拿个什么最佳女主角不。不过我看难度大,你都这把年纪了。”
俞敏说:“真正的好演员,实力是和年龄成正比的。”
季宣挑衅地抬起下巴,“好,我拭目以待……”
俞敏狠狠地瞪着他,眼神喷火,“你好好看着吧!老娘就不信了!”说完转身开门,重重地踏着步子离开。
季宣上前两步走到门口,“俞敏……”
女人顿了一下。
“我想钟林很喜欢你。”
俞敏没回头,“废话!”
她重重地跺着脚,消失在消防梯的转角。
季宣靠在门框上,疲惫笑了笑,好象自言自语一般低喃道:“他最喜欢不服输的人……”
关上门,转身看见顾冬藏还木木地站在客厅中间,季宣又笑了一声,“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她……”
“是你以前同事的妻子。”顾冬藏接话,说完摸着鼻子补充道,“她说的。”
季宣点点头,“事情有些复杂,今天太晚了,改天我再给你讲给你听。你明天不是要回酒店复工吗?吃了早点休息。菜都冷了吧,得热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