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早在前几日岳无疆的信中，已经了解了他们下山后的来龙去脉，今日又亲耳听陆青遥汇报，面色更加凝重。
按大当家两板大斧劈天地的脾性，这会儿早就跳起来骂娘了才是。
陆青遥揣摩着大当家的脸色，倏地拍案“你该不会已经查到内鬼是谁了吧！”
大当家的居然犹豫扭捏起来“……二妹，此事是大哥对不住你。”
“什么意思？”陆青遥追问。
“若是我说，内应就出自我门下，而后又被我亲手送进二堂……”大当家“唉”了一声，叹道“我糊涂啊。”
什么？
陆青遥捋了一下这话的意思。
出自大当家门下，而后又进了二堂的……是？
“大当家！二堂主！”院外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喜乐在外面叫道“我有急事要禀，二堂主可在？”
“进来。”大当家的发话道。
喜乐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初一……是初一！”
陆青遥听见自己耳朵嗡了一声，喜乐的声音与自己心里的声音不得不重合在了一起。
初一……那个小书呆子。
但怎么会是他呢？
陆青遥有点无法相信。
自己徒弟是个只知道读书的傻子，自从入了二堂以来，就颇为乖顺，对她言听计从。
除了小书呆背地里居然押穆江赢以外……从来没胆量做出格的事。
陆青遥蹙眉问喜乐“你是如何得知？”
喜乐顺了口气，如实禀报起来“方才，方才我去给大公子送点心，听到他在房内与一人交谈，那人自称属下，大公子还说‘初一做得不错’，这意思很明显了啊！”
陆青遥看了眼窗外，沉吟道“喜乐，你不会功夫，也没修习过内力，对吧？”
喜乐不知为何突然问这个，懵懂的点点头。
陆青遥“那你为何会在院外，就听到了屋内的交谈？方才我与大当家说话，你在院外能听到吗？”
喜乐瞳孔张大，好像明白了过来。
“若非刻意用内力将声音传出，你是听不到的。”陆青遥眯了眯眼，“他有意让你来传消息，透露初一是内鬼。”
陆青遥看向大当家“不是我路清要包庇徒弟，此事蹊跷，怕是他们丢出初一，正是要掩盖真正的关键人。”
大当家凝重地思索片刻，道“你带回来的那个公子，确实威力不小啊，刚带进来，就炸出了两个。看来……闻风寨早就不干净了。”
“那我们便查，就从初一查起。”陆青遥扭头看了眼喜乐，“丫头，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为何你会在蝶恋花山庄伺候你们大公子？”
喜乐终于是等来了解释了机会，恨不得一股脑把这些日受的委屈和惊吓都倒给陆青遥……
“我家世子，从小就命途多舛，几次三番险些丧命，这多多少少都与大公子有关。侯府的旧人，大多与大公子的生母交好，二夫人离世后，不少旧人对大夫人敢怒不敢言，背地里没少给我家世子使绊子。”喜乐说到这已经红了眼，抽泣起来“外人看来，我家世子锦衣玉食风光无两，大公子残疾在身天可怜见。其实老侯爷对我家世子，一直都没什么好脸，这也是为什么大公子院里的下人，敢帮着大公子欺负到我们世子头上的原因。”
陆青遥对此话十分意外，岳无疆……那么个惯会给人笑脸讨人喜欢的性格，居然是这么养出来的？
“你家世子没脾气吗，这也能忍？”不知为何，陆青遥心口起了一团火，颇有怒其不争那意思。
要换做她，儿时谁敢欺到她头上，她非把那人的脑袋拧下来当蹴鞠不可。
喜乐犹豫地看了陆青遥一眼，大胆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想必二堂主从小就蒙父兄宠爱吧。”
因为不缺，所以肆无忌惮，可恃宠而骄。
但她家小世子不一样。
小世子无心名利，也无心官爵，唯独就是想同京中许多府内的小儿子那样，得父慈兄爱，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天意偏要捉弄满怀热忱的少年郎，叫他看清了自己几斤几两，知道了什么叫人心炎凉，什么叫求之不得。
她家小世子厌倦侯府无意义的争斗，更不想成为后府势力扩张的联姻工具，才说什么也要逃进江湖。
在他心里，江湖就是自由。
如果不能得到想要的爱，那就放他自由吧，至少那里他可以不做世子，做一个叫穆江的木匠。
喜乐从来不觉得她家世子的想法太过小孩子气，但她家老爷总说小世子这是顽劣，是孺子不可教。
“二堂主身上，有许多令我家世子羡艳之处。”喜乐吸了吸鼻子。
陆青遥愣住“什么？”
喜乐道“是真的，虽然你们总是不和，但我家世子私下说过，二堂主是个肆无忌惮地让人羡慕的……人。”
“呵，他原话是‘放肆无礼的女魔头’吧。”陆青遥神情古怪地一瞥，揭穿了喜乐编的好话。
对于岳无疆会用什么词汇、什么表情形容她，陆青遥顷刻就能想象到那家伙是如何最欠的，根本不需要喜乐来润色。
喜乐讪讪偷笑了一下，尴尬抿嘴。
陆青准备回去看一看岳无盛，她站起身对喜乐抬了抬下巴“你一片忠心，先前，我错怪你了。”
喜乐听着这语气，若不是听清了内容，不知道还以为陆青遥给人下战书呢。
不过她一个丫头，怎么受的起，喜乐诚惶诚恐“二堂主，您是郡主，跟我这个下人不用说这个啊。”
陆青遥不以为然，皱了皱眉“错了就是错了，提身份做什么？拿身份当作敢错不敢认的借口，懦夫所为。”
喜乐愣怔。
在陆青遥身上，她见到与自家世子相同的东西。
喜乐八岁为婢，从来没见过第二个身份高贵的主子会跟下人认错的，她家世子算一个。
喜乐没忍住道“二堂主与我家世子真是般配。”
陆青遥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惊恐得瞪大了眼睛“你这丫头，我刚夸你忠心，你就开始说晦气话！”
陆青遥直呼晦气，摆摆手，逃也似的回她的二堂了。
晾人也晾地差不多了，陆青遥终于“大发慈悲”，捏起岳无盛的手腕。
岳无盛直勾勾看着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姑娘。
只听“咔嚓”一声，骨头被接回了原位，岳无盛闭了闭眼，硬是没吭一声。
“你比你弟弟强。”陆青遥随口道。
岳无盛十分意外“何出此言？”
陆青遥嫌弃似的，冷哼一声“断手之痛有如钻心，你竟能忍上一天一夜，不吭一声。他？皮肉之伤，嚎声绕梁不绝。”
岳无盛“……”
断手而已。
“断腿都忍了，这点小伤，不足挂齿。”岳无盛没什么情绪道。
陆青遥用棉巾缠好他的伤手，抱臂站了起来“我是不知道你们岳府兄弟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怎么斗都无所谓。不过我得提醒岳公子一句，火药之事牵扯的可是我陆家，我定会追查到底。”
岳无盛扶着手腕，在陆青遥打得结上摩挲着，缓缓道“那便请小郡主好好查，还岳某一个清白。”
“你清白？”陆青遥白了一眼，“你在后山公然埋伏我们，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清白的？”
岳无盛只是摇头，笑而不语。
陆青遥想起方才喜乐诉的苦水，没忍住问岳无盛“你当真这么恨你弟弟？”
“恨？”岳无盛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谁恨谁还不一定呢。郡主请回吧，岳某这里没有郡主想套的话。”
陆青遥觉得岳无盛好像把她二堂当自己家了，霸占了她的床，还敢她走。
某种意义来说，跟他弟弟一路货色。
陆青遥也不绕弯子，直接质问道“今日潜入我二堂，与岳大公子密谋的是何人？居然能避开我二堂的把守，神不知鬼不觉进我二堂，岳大公子手下的人好本事。”
岳无盛就料到陆青遥听到报信后，会直接来问，没什么意外的笑笑“有吗？今日一直是岳某一人，连送口点心人都没有。”
“送点心的人为何没来，你自己心里清楚。”陆青遥哼道。
天色已晚，陆青遥也不跟岳无盛做无意义的周旋，拂袖而去。
她径直朝三堂去了，也不知是出自什么心理，心道“你哥占我院子，我就占你院子。”
陆青遥对三堂其实是陌生的。
与穆江缠斗三年，互相最嫌恶踏入对方院子，她最多只进过院中，没进过屋内。
她一靠院外的围栏，里面便滚出来一个小胖子，浑身泥泞，正是他那个不爱干净的徒弟。
十五。
十五一见二堂主，就像见了女罗刹，大呼小叫起来“你你你别进来——我师父走前让我守好三堂，谁都不许进来！”
“小鬼，告诉你，今夜我就是要住在此处了，找你师父哭去吧。”
陆青遥突然生出恶劣的恐吓小孩的心思。
小胖子见陆青遥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径直就往里闯，他哇哇大叫“你不能进，我师父说了，不让女魔头进！”
“女魔头？”陆青遥眼冒寒光，瞥了小胖子一眼。
小胖子吞咽口水，突然话锋一转，笑起来“我师父有眼不识泰山！二堂主随便住，反正我师父也不在山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二堂主手下留情，别砍我……”
陆青遥“吃里扒外的小东西，你就是这么给你师父当徒弟的？”
十五“？”
又要闯进来，又数落他放人，当人徒弟好难。
陆青遥追弄完了，挥手让小胖子退下，她自行打开了堂屋的木门。
吱呀一声，木门发出陈旧的声音，屋里没点灯，却随着门缝泄出一道亮光——
陆青遥陡然呆在了门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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