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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刘管事咳嗽一声,阴阳怪气说:“还是真是哥儿有情弟有意……你护我我护你。把他拉一边去,看得我恶心。”

    明宇扯著我的袖子,眼睛死死看著我。

    我知道他没说出来的意思,叫我不要认。

    可是我不认,你也要被连累。我认了,你还能逃一劫吧?

    想不到末日来得这麽快。

    还在想著呢,这冷宫的日子什麽时候过到个头,还谋划著逃离这里,去闯一片新天地。

    这下好了,都给这一闷棍打死了。

    我知道我不过是替罪羔羊,但是有什麽办法呢?

    死就死,反正不是没死过。

    我本来就是这个时空的过客。

    不过,我走了之後,明宇一个人形单影只……

    “一五一十招出来,你是何时何地如何盗的库银?”刘管事两眼一翻:“痛快说,省得零碎吃苦。”

    我……我也不想零碎吃苦啊。可你也得给我点时间让我编一编怎麽说吧。

    脖子被人往下用力压,刘管事道:“看样子是得帮你想一想了?”

    我的脸紧紧贴在青砖地上,刺痛火辣。

    两边有人架过一条长凳来,身不由已被架上去,手被拧到头顶上,我听到有人拖著棍子走过来的动静,心里苦笑。

    恐怕是要报销在这里了。

    就算说出来那些钱是我卖字得的,恐怕也没有用。

    这个人明显就是针对我来的。

    只是不知道我做了谁的替罪羊。

    头发被揪了起来,嘴给掰开不知道塞了个什麽东西,麻刺难当,舌头上颚像是要著火一样的难受。

    啪的一响。

    只觉得背上重重的紧了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打在哪里,要那板子收回去後,热辣的痛由腿至背蔓延开来,头皮一紧,嘴动了动却叫不出声来。

    第二杖跟著落下来。喉头一甜,可是嘴被堵住的,什麽也出不来。

    耳朵里嗡嗡的响,分不出是什麽声音。

    远远的,忽然听到一人说:“刘管事,宫杖不请上三宫的旨意,是不能打侍书的。”

    第三板没有落下来,那声音又说:“事情问清楚再处置,先打坏了倒不好说了。”比刚才又走了近了些。

    那个阴死阳活的声音说:“我倒是一时急忘了,倒多亏杨统领提醒。”

    那人声音不高不低,中正平和:“刘管事调了我手底下的人来检查内宫的事,该先知会我一声,人我自然是借的,只是这个官面上的过场还是走一走,不然以後都不好说话。”

    死太监刘管事接过话来说:“这是一大早就过来了,没来得及,现在说也不迟。”

    板子虽然不打了,我身上没有一处觉得舒服的地方,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下面那些人又说了什麽,我就再没听见。

    昏昏沉沉从凳子下被架下来,重新按在地上。

    上面那两个人又说了什麽,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拉了我一把:“白侍书,你跟我们走。”

    我嘴里的东西才被掏出来,一口热的就喷出来,溅得胸口点点红红,连对面说话的那人脸上也有。

    眼前昏花得不得了,那人倒没有著恼,抹了一下脸说:“内库的银子失盗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次又趟旧水。你正赶上,跟我去行骑堂问几句话。”

    我听这个人说话清楚明白,依稀看到他是个大高个子,听声音就是那个拦著行刑的杨统领。

    本来想客气一句,可是一张嘴,喉头又是一甜,竟然说不了话。

    “看著是打得不轻,”他转头对一边的人说:“找点活血化瘀的药来。”

    有人扶著一边胳膊,我脚步蹒跚,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向前走。

    过了几重院子,进了一间小小的厅堂,我撑著抬头看,太阳升得老高,耀得眼花,只勉强看到那堂上的匾上写著三个字,最後一个是堂,前两个看不清。

    模模糊糊听到人说:“请先坐坐。“便昏昏的向下一坐,不提防臀上像是小针齐刺一样,痛得啊一声又直起身来。

    那人哎哟一声,说:“挨了打了?”我一痛,倒清醒不少,睁开眼清清楚楚看到这间房。房不大,屋角一溜排椅。窗上糊的白纸透亮敞快,和碧桐宫的那种颓唐气象完全不一样。我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之後,就没离开过那间冷宫,这一次出来,居然还是因为祸事。

    “打得可重麽?我只问几句话,问过你赶紧上药。”那杨统领坐在桌案前的椅中,这个人浓眉大眼长相威武,说道:“要偷内库的银子你肯定没有那个本事,是旁人给你是不是?”

    我点点头,说:“是。”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几下:“这倒不好办……你身在冷宫和人私相传递钱物,也是犯禁的。”

    我现在已经明白要是认了偷钱,肯定是死罪,顾不上再想其他,先过眼前再想以後,张口说:“我写了些字给宫监们,钱是他们给我的润笔谢礼。”

    杨统领抬头看我,他双目炯炯有神,眉毛扬了起来:“要是事实,倒不是什麽大过错。”

    我心一横:“确是事实。”

    杨统领哦了一声,半天没说话,有人躬身送了茶来,他才想起来说:“给白侍书上茶。”

    我哪有那个心情,抹一抹嘴角,只觉得满嘴甜腥,听他说:“太监们不识字,买纸何用?”

    我咽一口口水,只觉得黏腻腥咸,说道:“他们不用,他们主子想必是喜欢。”

    杨统领顿了顿,说:“是。”然後过了小会儿,又说:“这一句话你可听过?”不等我回答,他拿起案上的笔,摊开纸写了两行字,推给我看。

    我一瘸一拐走到跟前,看那纸上写的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字体不算好看,但是力透纸背,一个一个字像是要破纸飞出去一样。正是我上个月卖出去的,点了点头说:“是。”

    杨统领不说话只看著我。我明白他的意思,提起那枝笔,蘸了一些墨,在那两句前头写上:“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停下来蘸一点墨,在後面又写上:“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越写手腕越软弱无力,最後一个台字已经歪歪斜斜不象样子,下面的再也没法写,一手扶在桌边,硬撑著说:“还有两句。”

    杨统领已经站起身来,顺手扶我靠在一把椅子上。我只觉得背上臀上腿上都火灼一样的痛,挣扎著说:“偷盗的事的确不是我。”

    杨统领低声说:“我知道了。”

    我喘一口气:“我会不会死?”

    虽然对自己说著不怕,可是事到临头,对未知的恐惧还是不可抑制。

    他半天没说话,我心里凉到底,却听他说了一句:“你不会死的。”

    我还回一口气来,身上越觉得疼。

    杨统领声音很低:“库银的事我不能做主,要报上去才行。你现在不能回碧桐宫,先在行骑堂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我扶著桌看他走到门口,吩咐人拿药倒热水来,心里倒觉得一暖。

    这种漆黑似阎罗殿的地方,人吃人屡见不鲜,这杨统领却和人不同。

    松了一口气,眼前又昏起来,人事不醒。

    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子上一片橙黄,屋里却已经很暗了。我喊了一声明宇,没人答应。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这里不是冷宫,这间房也不是我住惯的房。

    忽然咯一响,那扇门被推开了,有个人迈步走了进来。我眼睛眨了眨,屋里暗得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门外面还有人轻声问:“主子,掌灯麽?”那人嗯了一声,声音温雅平和,却说:“不用。”

    我原是趴在榻上的,这时候撑著坐起来,扯动身上的伤处,痛得皱一皱眉,咬牙把呻吟声又咽回去。

    那人站在床前,跟进来一人,端张椅子放好,那人便掸掸衣角坐了下来。

    我喉咙里乾渴得要冒烟,勉强吞一口唾沫,等那个人说话。

    看样子是有大来头的,可能比那杨统领的来头还大。

    “伤怎麽样?”那人淡淡问了一句。

    我应一声:“没什麽。”

    屋里静静的,那个人呼吸绵长平稳,过了一时说:“这是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