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人力堆砌的风景,可是也堪赏玩。
但我现在哪有赏风景的閒情!
宫里规矩多如牛毛,身份在这里摆著,我们这种男宠,与女妃们不得见面,她们能去的地方我们大一半都不能去,有什麽节庆宴席,她们能上,我们也不能。
都说男尊女卑,这後宫中,我们这一群身份难堪的侍书,实在说不上一个尊字。
我转头看了看方向,这回更糟。这小湖附近花木遍植,我现在连我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也分不出了。
天越来越昏暗了,深秋的天气,太阳一下去,就是一片黑。
我慌了手脚。
要是找不著路回去,这麽不上不下怎麽办?要是让侍卫拿住,办一个私违宫禁喀嚓了我,那才叫冤枉啊。
天都黑成这样了,估计再过一小会儿就晚饭了。接著就是查门上钥,这麽短的时间我能不能找到思礼斋?
左顾右盼,连个鬼影子都找不著。心里暗骂这见鬼的皇宫,你不想见人的时候一大堆象锥子似的竖在眼前碍眼,想找人的时候偏偏一个也找不到。
我隐隐约约看到左前方不远有一点亮光,不知道是不是人提灯走过,不敢扬声招呼,不知道是什麽人。只是加快了步子向前赶著走,希望可以拦个人问问路。
结果等我紧走慢走,那点光却再也看不见了。湖上吹来的风已经带了森森寒意,我停下脚,一阵快走背上微微出了汗,叫风一吹真是透心凉,禁不住打个哆嗦。
忽然听到有人声远远说了一句:“这还是……”
还是下面是什麽,却听不见了。
我又想问路,又怕撞到谁的枪口上,步子放得极轻,慢慢的向那声音走近。
心里有些不安。
恐怕问路的希望不太大。
天这麽黑,这麽僻静的地方有人说话,又不打灯。
别是说什麽阴谋诡计,想算计谁害谁让我听见,那才叫无是生非,自招麻烦。
可是难得遇上人,要是能问清路赶紧回去,那多好。
又近多了,看到隐隐的有灯影的光,心里松一松。不是没摸黑走过夜路,可是在冷宫那样的地方又不同。那里人少,是非好,乱子少。虽然邻著死人场,可是我不怕鬼。
人比鬼可怕的多了。
呼吸也缩得细微,听到那边的人在说话。
“刘福监守自盗,证据已经拿到手里了。是不是明天就……”
刘福?耳熟啊……
“不要紧,先放著他。”
“那明侍书……”
我心一紧,明侍书?是明宇麽?
心情激荡,中间漏听了一句,再竖起耳朵的时候那人正低声说:“这几日可能就迁出碧桐宫。”
这两个人是谁?
我屏住呼吸,那两个人却没有再说话,脚步声轻盈,有一个人先走了。另一个原地无声的立了片刻,也迈步向另一个方向。
而我,在确定他们已经走远,不会回来之後,慢慢从假山石後面绕了出来。
这两个人是谁?
他们说的明侍书会迁出碧桐宫?明这个姓又不多,又住在冷宫的,不是明宇还有谁?
明宇当初跟我说他有办法离开冷宫,竟然不是随口说说骗我的!
他认识这些人?这些人认识他?
这人是谁?声音不象宫监,地位暧昧,又藏踪匿迹。
我惊魂未定,天已经全黑了。
听到隐隐的锺声,还有半个时辰就锁宫门封道了。
脑子里突然闪亮。
锺声!
在思礼斋听锺声,似是左近。
这里听著,也不算远,应该就在左边不远的前方。
我踏著脚下碎石的小路,沿著锺声方向奔跑起来。
运气不坏。锺声一声接一声的响,我跑得快要飞起来,头发散了,头巾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终于看到那一角斜墙。
拐过了弯,绕过夹道。
宫门那里的背奴正要上锁,我一步闪了进去。
他吓一跳,借著风灯的光看:“哎呀,白侍书,你怎麽这麽晚回来。”
“啊,有些事情,耽搁了。”我不大好意思,头发散了一肩膀。
“真够险,我差点上锁了。”他唠叨著,把那沈重的大铜锁锁在门上。
我说了声抱歉,转头却看到小陈向我扑过来。
不是走,不是跑,就是扑过来!
“侍书!你怎麽才回来,我刚才……”我勿勿掩了他口:“回去再说,我还没吃东西呢。”
他一拍额头:“啊,这会儿早没饭了。那个,我去小竈间找找。那里虽然不作饭,偶尔还是有些瓜果什麽的。”
这会儿都深秋了,哪来的瓜果啊。
不过也不想多说,迷路总是件丢脸的事儿。
明天再去文史阁,我千万要记得翻一翻有没有禁宫平面图那种东西。
肚子的确饿了。
饥寒交迫……
真是,明明离开了冷宫,爲什麽还会受这种罪啊。
我摸著肚皮,倒了一杯茶。
幸好茶还是温的。
喝了口水,肚子还是有些咕咕响。
饿得扁扁的。
扁扁的……
啊!
我跳起来。
我怀里空空如也,那本行之诗集竟然不知去向。
顿足懊恼,刚才一阵狂跑,也不知道丢到什麽地方去了!
小陈还是有本事,找到几块酥点,只是红著脸说:“都不脆了……可找不到其他吃的……”
我笑笑:“没关系。”
能填肚子就好。
刚进冷宫的时候吃的更差,不也没事麽?顶多拉次肚子。
这点心又没变质,只有有些潮了,怕什麽。
拿起来咬了一口,嗯,里面有芝麻桂花松子穰,还挺香的,就著热茶一起,真是不错。
我吃完了东西,小陈收拾了出去。草草的梳洗上床。
明明已经很累,可是躺下後反而睡不著。
那两个秘语的,究竟是什麽人?
他们说的关于明宇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明宇,明宇。
我知道,这个宫中,找不到一只纯善的羊。
但我从不知道,那样洒脱清秀的明宇,也是一只藏著尖牙利爪的狼麽?
我离开冷宫时他说的话……
他有本领离开冷宫,有能力改善在那里的生活。
只是他不肯。
现在呢?
现在他怎麽又肯了?
我睁眼看著黑沈沈的帐顶。
这思礼斋里绝不清静,最起码,不象看起来的那麽清静。
有人容色出衆,得封内侍。可是还没等到第二日迁出,就莫名的摔了腿,延误了下来。等到腿好,早已经被遗忘得干净。多了个内侍的名,还是与侍书一样,在这里混日子。
宫里常常会派些差事给这些人,比如校书钞经之类。
真的是很难堪的一群人。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虽然来到思礼斋的时间不长,这些事却也陆续能听到。
谁说只有女人长舌?男人无聊的时候,也并不会守口如瓶。
小陈在外间听到我翻身的声音,小声问:“是不是被子冷?我去找个热壶好不好?”
我说:“不是,是一时睡不著。”
翻一个身,不再动弹。
有些人是有家世背景的,生活不愁。等著五年之期过去,倘若没有见到皇帝,没被“宠幸”,是可以回家的。这也算天恩。
有些人……比如我,据明宇说,我来自乡野地方,应该是乡绅之家。
可是乡绅之子怎麽能入宫?
明宇那时候笑的淡漠:“高官不肯送自已的幼子来,就收个义子,一样填报送呈。”
明白了。
那明宇自己呢?
他又不肯说,我也不知道。
但是,他气质出衆,才学不凡,应该出身不错才是。
迷迷糊糊想了很多心事。
还是可惜那本诗集,不知道能找回来不能。
一早起来梳洗,小陈端来早点,居然比往常多好些。
我失笑:“我哪能吃这麽多?”
他咬著唇笑:“您昨天晚上饿著了,早上多吃点。”
我点点头。
其实他也只是个大孩子,十四五岁稚气未脱……却已经净身爲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