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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页

    这个皇帝好勤力啊。

    天天上午是正朝议事,天天下午还办不完的公,一直干到吃晚饭。

    以前看影视剧里,好象皇帝天天吃饱喝足弄香吟月还外带个私访微服。

    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啊。

    那些片子总是误导人的。皇帝身边信得过的奴才就那麽两三个,外臣一个,野和尚一个,天天闲游爽得不得了。

    可是就我看,皇帝这前前後後,成英殿里光伺候的就不少了,不要说侍卫。这还是皇帝没过来。他下午要过来了,这殿里肯定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一只蚊子也飞不出的严密。

    中午我就在耳房里吃了饭。

    一起吃饭穿著绿袍子的还有个中年文士,相貌平平,但一副儒雅之气。小太监说道:“这是柳随郎,这是白侍书。”

    随郎?我想起来上午听小太监说过,成英殿里的笔墨上一个姓朱,一个姓潘,另一个姓柳。姓潘的病退不能来,姓朱的今天不当值。

    我朗声说:“初次得见,以後还要柳兄多多关照。”

    他点头道:“白侍书不用客气,日後要你分劳之处不少,侍书叫我柳镜就好。”

    这个人倒和气。

    要知道他是外官品阶,七品六品的我是分不清。而我是内庭品级,份位低于他。可是一向规矩,内庭总比外官要占便宜。

    唉,我真希望不占这什麽便宜。

    女人占这种便宜,还可以说是裙带枕席之功。

    我算是怎麽一回事呢。

    我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柳镜唤我白风就成了,侍书不侍书的多拗口。”

    打过招呼,坐下吃饭。

    三菜一汤,味道倒是很好。

    屋里很静,吃饭的就是我和他,想必其他人也是要吃午饭,只是不在一块儿吃。

    吃完饭,漱了口喝了茶,柳镜给我一叠纸张,细细讲解了皇帝与臣子议事时该怎麽样重点略记,哪些话可以先简笔记下,哪些话必须一字不错抄录。虽然另有书记做这件事,但是我们一样要旁听誊录,以免缺短少误。

    我答应著。他又讲何时记事用何笔何纸。皇帝的话单用一样墨记出,此墨色重味浓偏稠。还有,第一次录辞时可以用普通版纸,此後须用备藏的上纸。

    我一一记著。

    他又给我看笔,顺口问我习惯用哪种?

    我拿出笔盒来,取自己的笔:“这枝用惯了。”

    他点头:“用惯了就好,那就先不必换笔。”

    说了一会儿话,外头有人轻轻顿足,一共三下。他起身来整整衣冠:“万岁爷过来了,我去议事房候著,你今天头次来,想必是不当差的,看裴公公怎麽安排。”

    我点点头,看他放松了步子走了。

    不知道我是要在议事房还是在外书房当差。

    我在屋里坐著无所事事,这地方墙厚门实,隔音倒真好。我喝了两杯茶,忽然门口人影一闪,我正出神,吓了一跳。他垂头说:“侍书请随我来。”

    我掸掸衣服,幸好也没坐折压皱,不算失礼。

    跟他绕过回廊向後走,我左右看一看,停住脚,轻声问:“吴公公,这是去内书房的路吧?”

    那小太监声音细,态度谦和:“侍书叫我小吴就好。您以後就在内书房当值。我现在领您过去。”

    我愣了一下:“不是说是议事房和外……”

    “这是裴公公亲口吩咐,不会有错的。”他腰弯得更低:“这就快过去吧,皇上在前面议事房,不一时就会过来,您先看看房子,预备下笔墨。”

    我懵懵懂懂,跟著他拐了弯上了阶,推开一扇侧门。

    一股书墨香气扑面而来,屋里很敞亮,书架没有外书房那麽多,靠墙立了两排,迎面墙上一张羊皮纸的地图,泛黄微旧。屋角的锡鼎里有袅袅的沈香青烟升腾起来,屋里极静。靠墙的榻上铺设著明黄的缎子被袱,长案上有七彩拱云大宝瓶,瓶里供著几茎折枝的鲜花,一架丝绣透亮的小屏风,一个莹白温润的玉盘。

    再看过去我不由得直了眼。

    居然是座小小的西洋自鸣锺!

    小吴看我直了眼,轻声提醒:“侍书,您就在这里伺候。廊下面有人听唤,皇上如有吩咐您就掀帘子吩咐外头。内书房事不多,皇上也不大这里见臣工,还是看折子的时候多。”

    我怎麽……会到这麽个地方来。

    小吴又吩咐我几句,退到门外面去了,不忘了告诉我说他在後面回廊那里候著,有事就唤他。

    我想想他说的话。

    倒茶递水有宫女,磨墨有小太监,我好象没有什麽事情就要做,就是等在这里。

    门边的小侧耳房里有张长椅,一张桌子,倒也有笔墨纸砚什麽的东西。可是我拿起笔来又放下。

    我写什麽啊?好象没有什麽要写的。

    好象除了皇帝,在这里别人不能吩咐我做事。

    这个……这个文秘生活倒是轻松。

    如果伺候的大老板不是随时会要人脑袋的话,倒真算是件轻松的活儿。

    可是,搁这麽个地方,摊这麽个顶头上司,我真是轻松不起来。

    能不能辞职不干啊?我想回文史阁去轻松摸鱼混日子,不想在这里提心吊胆的等传唤。

    耳房的门是半开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屋里发了多久呆,听见阁里面自鸣锺当当当敲了三下。

    有种恍惚的感觉,这种报时方式,已经阔别一年了啊。

    在这里每天听著敲梆子看著更漏和日晷,我都已经把现代计时方式忘记了呢。

    这屋里就坐了我一个人,其他人不知道是有事忙,还是身份不够坐这里,反正一直没有进来。

    我闷的都想睡著。

    外面有走路的声响,不止一个人。

    我心跳的忽快忽慢。

    听到裴公公的声音说:“主子今天下来的早,奴才这就让人备茶点来。”

    接著听到一个声音,清朗醇厚,又带著不可忽视的威严:“你这差事也当滑了,明天给你换到西斜巷去扫树叶子去。”虽然是和太监说话,但语气不重,明显就是有些调侃的意思。

    这说话的声音好熟。

    我愣在那里,心里不停重复告诉自己,皇帝来了,可不要御前失仪,那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可不是闹著玩的。

    那声音又说:“倒有点燥热,把窗户开开。”

    这声音真的很熟啊,一定在哪里听过。

    没人叫我,我就继续在小屋里呆坐。

    皇帝应该是走进阁里面去了,侍卫太监宫女都站在廊下院子里,我这待遇算不错,自己坐在这儿,没人问没人理。

    虽然里里外外的人不少,可是连声咳嗽也听不见,这种安静静得让人心里不安,惴惴的直发慌。

    忽然门被推开一些,裴公公冲我无声的招招手。这间屋里不太亮,他往门口一站,无声无息的活像个幽灵。我也轻手轻脚的站起来,跟他向里走。

    刚才我看到的是这间内书房的正屋,往西走是间寝殿模样的宫室。地上铺著极厚的软毡,即使不刻意高擡脚轻落步,踩上去也是绵软无声。黄帐低垂,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裴公公凑到耳边来吩咐我,皇帝昨天晚上晚睡,这会补个觉。等到申正时分叫起。

    我有些疑惑,这应该是小太监的差事,怎麽派到我头上来。

    可是人家说话腰板硬,我只有听命的份。

    屋里静的很,裴公公也出去了。我坐在那张大床的脚踏子上发呆,听著外面案上自鸣锺隐隐的滴嗒声。

    不知道明宇怎麽样了。

    还有,这个皇帝说话的声音,我一定在哪里听过。

    可是,我没见过皇帝啊。

    啊,突然想起来。

    我挨了打以後第一次见裴公公,他陪著一个人来的。那个人说话声音清朗醇和,隐隐约约就是,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声音!

    我的天!

    难道那时候那个人就是皇帝麽?

    我那时候对他一点礼数也没有,不会……不会受什麽惩处吧?

    可是当时我又不知道。

    究竟是不是他呢。

    浑浑噩噩的担著心事,时间倒过的快了。

    我听外面的锺敲了四下,站起身来,挨近帐子,按著裴公公的吩咐唤:“万岁爷该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