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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页

    明宇和小陈都没说话,这一刻门里门外静的让人心悸。

    心跳却慢慢缓了下来。

    “奴才丁兆昌,率三宫尚局,拜见侍君主子,主子大喜。”

    声音尖细谄媚,听得我後背上一阵一阵冒冷汗。

    明宇轻轻推了我一把,在耳边低声提醒:“说免礼,再让司衣的太监进来。”

    我木然的把明宇的话复述了一遍。

    小陈也反应过来了,急急跑去开门,看了好几眼,表情倒像是又惊又喜,而且照我看是喜大於惊。他喜什麽?

    我真想大哭一场,可脸是木的,僵的,想哭也不知道该怎麽哭。

    四个太监鱼贯而入,轻巧整齐,手里各有捧盒之物,先行一礼,然後说:“奴才们服侍主子更衣。”

    我看看身上穿的青衫,转头看看明宇,他只是微笑。

    不是那种我常见的微笑,或欢快或促狭或温文,是一种淡漠的,公式化的,像是罩上去的面具一样。

    我脸上不动,心里打战。

    站起身来,展开手臂,任由他们把我身上穿惯的布衫褪掉,还好里衣是今天新换的,不必再换。那些袍子一层一层一件一件,样样不同,繁复工丽。我目光下垂,落在襟口那只手上。这太监的手居然比我的还显得白皙修长,哪像是伺候人的手。

    太监也分著三六九等。

    这些人平时大概都是不做杂事的吧。

    象小陈就是宫监中最低下一层的,除了不用做那些粗重工夫。

    觉得自己象个牵线木偶,在别人的手上翻覆。

    明宇淡然的看著,目光如水沉静,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一触,他脸上不动,眼里却是波光一闪。

    心里觉得有些暖,好象这苦刑似的更衣也不是这麽难熬了。

    我觉得我像是个被重重包裹的步偶。等衣服穿好,我僵硬的在圆凳上坐下,有人替我重新梳发。

    捧过来的盒子里有顶翡翠简冠,颜色玉白,透著些微的莹绿。漂亮倒是漂亮,可是要把这个戴在我头上……

    浑身不自在,任他们摆布。

    明宇不动声色在一边看著,小陈根本头也不敢抬。

    等那四个太监一起垂手退下,外面那个尖细的声音又说:“请侍君主子受礼。”

    受谁的礼?

    一眼看到小陈和明宇都出了门去,那四个太监也退了出去。

    窗户推开,外面竟然不知何时站了一地的人,有太监,竟然还有思礼斋里这些日日相见的人。一眼看到明宇的衣衫,他也站在人丛之中。

    那尖细声音的丁兆昌站在一旁,唱礼道:“侍君主子受礼。”

    外面的人齐齐躬身。太监们一躬之後跟著是一跪,俯首叩头。明宇他们只是躬身。

    整齐划然的声音说道:“恭喜侍君主子,主子大喜。”

    我在这样的声浪中,镇定的说话:“各位免礼。”

    “请主子移驾。”丁兆昌话音未落,一顶精致的青绸步辇抬了过来。有两个太监上来搀我。

    我又没瘸没病,也不是娇弱女子,有什麽好搀。

    一边腹诽,一边走出了门,坐上步辇。

    目光不由自主在人群中寻找明宇。

    步辇稳稳的被抬了起来。我一下子像是坐到了众人的肩头上,脚沾不到地,心里莫名的虚。

    明宇看著我,沉稳而安静。

    我只来得及再看他一眼,步辇已经转过了方向,向外移动。

    第一开始来到这个地方,我觉得这里象一口深井,古旧无波,死气沈沈。

    现在却觉得自己那时真的很浅薄,很幼稚。

    从表面上看,的确是无波无澜。

    可是水面底下,暗流汹涌难测。

    步辇摇摇,前面是长长的队列,後面亦然。

    思礼斋平时进出只看著边门,今天却中门大开。

    紫朱的门上铜钉闪闪生光。

    车辇稳稳的出了思礼斋的门。我本能回头去看,可是只看到人头涌涌。

    找不到,我想见的那一个人,在什麽地方。

    明宇,明宇。

    我害怕。

    你在哪里?

    长长的宫道,夹墙高耸。

    连风都吹不进来的地方。

    沿途的地上都有人引路,在每一道路口和门口。

    手里握著一柄如意,金的,柄上有长长的杏黄丝穗,垂在身侧,轻轻摇摆。

    还有一样。

    是明宇在我出门时塞给我的纸条。

    在袖中展开纸条,上面密密写满了蝇头小楷。

    明宇。

    我并没有被直接擡到宣德宫,而是到了侧宫。

    又换了一批人,上来替我摘了头冠,除了衣裳,伏下身子恭敬说:“请主子净身沐浴。”

    还好净身是我自已来。

    身上其实不脏,也就是个形式,沾沾水算了。

    水是温的,池子底下雕著白玉的莲花,在水波中隐隐动荡。

    头发也湿了水。

    有人张开大的锦毡在池边跪迎我。

    真的……感觉怪异无比。

    想起来以前看的宫廷戏,往往享受这样待遇的,都是美女啦妃子啦之类。

    想不到今天我也……

    身上的水被轻轻拍干,我尽量让自己忽略这些在身上动来动去的不属于自己的手。

    丝质的水衣披上身来,凉的我打个寒噤。

    头发被托了起来,晶莹的白玉的梳子,沾上了幽香四溢的清油,慢慢梳顺。

    有人走上前来,托著衣裳。

    我有些意外。这里什麽东西都是金璧辉煌,这件衣裳却是素白的,比刚才我换下的那件织绣衣服是远远不及。

    那人穿的并不是内监服色,行的也不是宫礼。

    他躬下身,声音清朗却不是太监的那种声音:“请侍君更衣。”

    我点了点头,那人把衣裳抖了一抖展开,眼前一白,象是一片云朵飘了过来。

    明明看上去似轻纱软叠,似雾似烟。可是那人把衣裳一抖开给我穿上,心里微微吃惊,竟然比极厚的庄锦缎还要沈重。

    “这套衣裳,已经四十余年不曾现于人前了。”那人垂著头,执礼甚恭:“宫里再没有出过侍君主子,所以这件礼服……放了很久了。”

    我轻轻擡眼,那人解释说:“这还是第一代柳君入宫时的礼服,是传说中的天蚕纱织就,虽然放置了一百多年,却没有丝毫断损黄泛,的确是圣物。”

    我的天,这件衣服原来是件半古不旧的古董呢。

    难怪这麽奇怪。

    看来,这衣裳的意义很重。

    让我更紧张了。

    那张纸条被我叠的很细小塞在如意的缕空雕花间,如意被放在案头。宫监已经远远垂手退开,现在爲我更衣著装梳头的都不是穿宫监服色的人。

    想到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曾经提过,说宫监身上阴秽气重,所以这样的吉庆事礼,并不让宫监全程服侍。

    这些人应该是内府臣吧。

    有人捧起如意,双手奉给我。

    真的,感觉毫不真实。

    我竟然变成了一个古人,在一个如此严谨肃穆的宫廷里。

    明明是一出遥远的戏剧,可是自己却缘何变成了戏中人?

    “请主子移驾,至宗庙受封。”

    门口有人高声唱礼。

    我轻轻迈步,有些小心翼翼,怕踩到这件高贵的不平凡的衣服。

    步辇换了一乘,不是刚才那一顶。这顶上面全无花饰,月白的绸子绷著,垂的丝穗是淡青的,雅致非凡。

    我看了一眼,倾身坐下。

    上来八人扶住步辇,穿的也不是宫监的衣裳。

    有人沈声喝:“平——起——”

    步辇异常平稳。

    有人远远的在队列前念诵。我心里忐忑,等他念了好几句,才听出他念的不是朝天颂圣的吉祥话。

    离的远,只听到两句。

    山长水阔,深愁如海……

    这话不但不喜庆,连一点点边都沾不上。

    真怪异。

    心里百般念头转了又转,脸上却是镇定。管他从容不从容,好看不好看。

    这种大礼上我可不能出什麽纰漏。

    明宇说的对。

    不知道多少眼睛在看著我,多少人咬著牙想要鸡蛋里挑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