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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页

    他声音里有笑意:“休想。”

    就知道和独裁者没什麽好谈判的。

    我把被子拉过来蒙著头。

    多半是起风了,窗上的绵纸被吹得悉簌作响。

    “白风,你希望明宇来麽?”

    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後背僵住,然後很快说:“要你管。”

    他轻喟:“我也不知道……我是希望他来,还是希望他不要来。”

    我有些不解,但是并没有向他问出来。

    他难道不是希望明宇到他身边来?不想再见明宇的麽?

    爲什麽……希望又不希望?

    外头北风大作,却隐隐有一缕箫音,幽婉动人,缠绵如泣,在呼啸的北风中竟然一丝不乱,轻而韧,远而甯,稳稳的传入耳中。

    我有些疑惑,微微欠起身来,这样的天气,谁在江上吹箫?而且乐音如此不凡,想必吹奏者内功造诣一定颇深。

    龙成天一笑:“来了?”

    我一惊:“是明宇?”

    他似笑非笑看我一眼:“心里眼里就只有那个明宇?可惜不是。能吹这种乐音的,放眼天下,只有一个。”

    我想了想,那箫音越发清朗,虽然曲调宛转,可是音乐里面竟然一点暖意也没有,就象那几乎透窗而入的北风一样。

    “是苏远生?”

    “不错,到底是有旧情。”

    我眉毛都要竖起来,他说:“旧交情也不至于你把眼瞪成那个样子。”

    我挣著想坐起来,可是後面极不舒服,只撑起到一半,“啊”了一声,又倒回去。

    龙成天一手按在我肩上,脸上声色不动。

    过了片刻,船上也有一道清啸之声,远远传了出去,有如龙吟虎啸,极具威势。

    我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是谁?”

    龙成天完全明白我在问什麽:“是杨简。”

    没看出来。

    这个人也是深藏不露的。

    江湖上卧虎藏龙,其实宫禁中的凶险又何尝少得了?能站得那麽牢稳,被皇帝信任的人,一定是有真材实料的。

    我身体僵硬著,他居然犹有闲暇,对我小声说:“别紧张,他不会过来。”

    我愣了下。

    龙成天笑道:“民不与官斗。他不过是个示警的意思,不过,用处不大。你甚至听不出是他,看来是忘得很彻底。”

    他要来救我?

    爲什麽?

    怎麽是苏远生怎麽不是……

    不是明宇呢?

    “苏教主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了。能把练了十来年的功夫尽数废了,从头起练另一种完全不同路数的功夫,而且练的不错。”他的口气象在夸奖,但是眼神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不过他的长才也只是武学上,魔教良萎不齐,他约束无力,算不得什麽了不得的人物,顶多是匹夫之勇。”

    我心里其实知道他说的是客观事实,但是龙成天不管说什麽我听著总是很刺耳,反驳道:“人无完人,你治国有一手,治家就不怎麽样了。要说武功,也就勉强制服我这种三脚猫。要说你的长才,也不过是在鬼域心计上。”

    他看我一眼,并不动怒,这人城府当真是深:“你对我总是没有好话。”

    我讽刺的弯弯嘴角:“在你跟前说好话的多了,不欠我一个。”

    他愣了下,居然笑起来:“对,说的对。”

    有毛病。

    被人损居然还笑得这麽开心,我现在觉得他不是城府深,是脑子有问题。

    估计是压力太大,精神要往崩溃的边缘滑过去了。

    他说:“我原来老觉得少了些什麽,想来想去,一年多都没想明白。现在可算是明白。”

    我瞪著眼瞅他。

    他摸一下我的头,状似摸小猫小狗:“我身边原来就少一个不会说好话的你。”

    我没吭声,忍住想瞪他一眼的冲动。

    说来说去,原来是犯贱!

    皇帝当久了,好话听烦了,就想听难听的,想让人损他。

    这不是犯贱是什麽。

    我用手扶著床头坐起来,然後低头寻找。

    “找什麽?”

    看不到鞋子,我赤著脚跳下床,直腰的瞬间窒闷的痛从脚弯一直窜到肩膀,我差点栽倒。

    差不多是连扑带爬的走到窗户跟前,一把推开了窗。

    北风一下子灌了满怀,我冷得打了个哆嗦。

    萧音更清晰了,吹得悠扬宛转,回肠荡气。

    一瞬间突然想起句很怪的话。

    忘了在哪里看到过,说一个人,任是无情也动人。

    好象套在苏远生的身上,再合适不过。

    我没法子出声。

    不过,很想和他说,请他不要这样做。

    我不是甯莞,不值得他爲我做什麽事,喜欢过他,爲他付出过,他所怀念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我是章竟,不是甯莞。

    所以,注意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108

    箫音袅袅,吹了足足一顿饭的光景方停。

    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飘雪了。

    突然想起,去年飘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也是和龙成天在一起。

    不知道苏远生现在河上的哪里,风浪声一波高过一波。

    外面一片的黑,碎雪被风卷著砸在脸上,有细微的冷和痛。

    龙成天站在我的身後,伸长手臂关上了窗。

    不知道爲什麽突然想起一首诗。前面不记得,後面好象是这样说的。

    当灯火逐渐熄灭 歌声停歇

    在黑暗的河流上被你所遗落了的一切

    终于 只能成爲

    星空下被多少人静静传诵著的

    你的昔日 我的昨夜

    苏远生的昔日,不是我的昨夜。

    如此星辰非昨夜,爲谁风露立中宵。

    更何况,现在没有风露也没有星辰。

    龙成天轻轻握住我的手,向手腕上呵气:“冷得冰一样。”

    我慢慢抽回手,垂下眼帘。

    却发现一件事。

    去年的时候,我的身高只刚及他的肩。

    现在却已经可以平视他的下巴。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长高了。

    他慢慢抚过我的头发,从头顶一直顺抚到後颈:“你长高了。”

    这句话里有温情有感慨,我有一瞬间的软弱。

    除了明宇,他是我在这世界相处时间最长的人。

    或者,比明宇还要长。

    明宇不是那麽喜欢表露自己的人,我与他说过的话……或许没有我和龙成天说过的多。

    但那些温柔软化只是一瞬间的事。我挺直了背,冷冷说:“不敢打搅皇上入眠,船上若有多余的舱房,我去别处睡觉。”

    他道:“又何必麻烦,我们从前不都是在一起的?何况你现在内力全失,别的舱房未必有这里暖和。”

    我斜睨他。

    他笑著把我拉回床边:“好,你睡你的,我保证不碰你一下。”

    我眼睛一亮:“好,你说的。”

    他加了一句:“只限今晚。”

    我闷闷的拉高被子盖住头,当自己是只鸵鸟。

    今天……今天他什麽都做过了。

    明天呢?

    看他的样子,应该离京城不远。

    明宇呢?

    明宇会不会来?连苏远生都来了,明宇却一直没消息。

    难道,他出了什麽事?

    我身体疲倦得要死,可是却毫无睡意。

    裹在被子里的身体渐渐觉得燥热,心里满是不安。

    明宇会不会……

    不,一定不会!

    把被子拉开一条缝,轻轻吁气。

    明宇,旁人总说,情人之间,常常心有灵犀。

    你现在,知道我在担心你吗?

    龙成天坐到了床边,手轻轻在我的头发上滑动:“怎麽还不睡?”

    我翻身坐了起来,直视著他的眼睛:“姓龙的,你跟我老实说,你有没有派人去和明宇爲难?”

    他笑道,不以爲忤:“怎麽会,我也是很想他来的。”

    我想了想,是,他说的也是。

    那麽,还有什麽原因?

    龙成天完全能洞悉我的想法:“不用担心,他机敏过人,不会有事。”

    我甩开他手,面朝里背朝处躺下。

    风雪一直没有停,我的担心也一直一直的没有停。

    天亮了麽?

    窗纸上一片白亮,是不是天晴了?

    屋里很安静,带著大船特有的动中的静。

    我裹著被子起来,蹭到窗户边向外看。

    啊,还没有。

    窗户才开了一条缝,寒意便直刺到脸上来。

    外面大雪纷飞下得正紧,只是风没有昨晚那麽大了。

    身後忽然有个温和的声音说:“公子,风雪很大,请您关上窗吧。”

    我回过头来,刘童站在身後,把一件裘皮披在我的肩上:“您要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