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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页

    小陈嘴合得死死的,一言不发。

    我松开他手腕,抓起枕畔的长簪抵在喉间,微一用力,尖锋刺进皮肉。

    他吓得向前一扑,我手紧了一紧,他又慌得後退:“公子,公子……你别!”

    我定定看著他:“你……说吧。”

    眼前一阵又一阵的黑,心里冷静的自己都觉得讶异。

    小陈重重叩了两个头,颤声道:“公,公子。那一次皇上将公子带回,却在半途遇险,皇上身受重伤,死里逃生……全是明公子舍命相救的。公子早逃了出去,可是我们谁也不知道。皇上落入逆贼之手,明公子认定公子一定也同时遇险,一人独挑魔教与叛军六大高手……”

    我耳中嗡然一声,身子向一边侧过去,额角重重磕在了床栏上。小陈急著直身想要扶我,我睁开眼,死死握住那根簪:“後来呢?”

    他胡乱抹一把脸,话语已经不成人声:“公子找到皇上的时候,明公子已经伤势……极重,与皇上相较,其实……杨统领後来告诉了我,皇上尽是外伤,受冻过僵。可是明公子看起来尚好,其实,已经……六脉俱损,七弦皆断……只是凭一口气撑著……”

    我眼前全是黑的,一口气也吸不进,耳朵里嗡嗡的全是异声。手一软,长簪坠地,叮一声响,断了。

    小陈扑上来抱住我:“公子,公子……你千万保重!明公子他所以走的绝决,就是不想你知道他……”

    “是……”我虚弱的喘出一口气,居然笑出声来:“是,他是爲我好,爲我才走,爲我而死……”

    小陈松一松手,身子向後靠一靠,眼里全是恐惧。

    我缓过气来,重重向後倒在枕上:“他葬在了哪里?”

    小陈犹疑半晌,慢慢说:“就在……碧桐宫里。杨统领……负责的这事情,大约明公子他自己择定了那里……做埋骨之处。”

    我合上眼,无力地说:“你下去吧。”

    他急道:“公子……”

    我转头向床里,哑声说:“你下去吧,我不会就这麽死掉的。不过是风寒……怎麽会死人。”

    他在床前盘恒良久,走时把床前那跌断的簪子也拾去了。

    我睁开眼,看著一片昏黄的帐子上,浮著隐隐的暗花。

    是假的……都是假的吧。

    明宇怎麽会死,怎麽会……

    他,明明是抛弃我了,不要我了,才走的,不是吗……

    怎麽会死呢?他武功那麽好,怎麽会的……不会的……

    我慢慢咬住拳头,堵住急欲爆炸一样的喘息。

    胸口痛得象是要裂开一样,乱哄哄的许多声音在耳边滚过去,一次又一次,一重又一重。

    “明公子死了一年多,尸骨早都寒了……”

    “他这样爲了白公子,受那麽重的伤一个人孤零零的赴死,白公子却……”

    我却一点也不知道……

    我什麽也不知道,明宇,你什麽都不说。

    我早该知道,你那麽了解我,你知道我心中每一个纵然最细微的转折和念头。

    怎麽会在那时弃我而去。

    我却那麽蠢,那麽蠢,我相信他是因爲失望才走……

    我竟然相信……明宇是爲了要维持一份完整的情爱,要离开这些纷杂的纠葛,才弃我而去……

    牙齿陷进肉里,我紧紧堵住自己的口。

    我爲什麽要哭。

    明宇临走之时的绝决还历历在目,他都没有哭,我又爲什麽要哭?

    可是心里乱窜的寒冷火热悲愤绝望……象是岩层下突涌的岩浆,灼到哪里,哪里便是鲜血淋漓,痛楚难当。

    明宇,明宇,你好狠!

    你真的好狠!

    你连死也不让我知道,一面也不见我,一直一直把我瞒在鼓里!

    明宇,你究竟要我怎麽样?

    难道那时你已经决定把我推给了龙成天?

    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一切的真相都埋藏起来,只给我看你想让我看到的,知道的……

    你知道什麽对我是最好的麽?

    你已经替我决定了未来的路途麽?你问过我麽?你什麽都不告诉我……

    爲什麽要这样对我!爲什麽要对我好!爲什麽要背著我偷偷一个人去死!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你会这样的爱我……

    爲了我拼命,却让我留在龙成天身边……

    明宇,你怎麽可以死!

    爲什麽把我一个人留下,什麽也不知道,懵懂而茫然的怨恨著,接受著命运的捉弄!

    血味弥漫,我哭不出来。

    我流不出泪。

    明宇,你……

    在碧桐宫之下沈睡了麽?

    那里那麽冷清,爲什麽不回江南的烟雨柳深处去呢?折扇摇风,青衣淡泊,那里的水土,你不是也喜欢的吗?

    碧桐宫里有什麽让你留恋呢?

    那里只有一间陋室,透风的窗,已经破败的屋宇,生苔的石阶。

    那里冷得让人心悸。

    明宇,明宇,你回那里做什麽呢?

    那里只有偶尔的明亮干爽,那时候,你或许会摊开宣纸,紫毫蘸墨,写一副字。你一个人,写给谁看呢?不过,当时教我用笔,研墨,把你那样好脾气的人都气到发火……

    明宇,你还记得当时的事情,是不是?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时的每一件事,你也一定是记得,对不对?

    那个对你来说是受苦的囚牢的地方,爲什麽你还要最後回到那里去?

    你去找什麽?

    明宇,你真的不要我了麽?

    死死盯著黑暗的帐顶,眼睛酸热痛楚,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明宇……已经死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不知道地方……

    在我以爲他已经天高地远任逍遥的时候,在我以爲他可能寻到新的快乐与情人的时候……

    在我自以爲是,守在龙成天身边的时候。

    明宇,无声消逝了,如夜露一般,不见晨曦的光亮。

    明宇,明宇!

    我蜷成一团,缩在空旷的寝殿里,无法哭泣。

    明宇。

    122

    小陈小心翼翼的掀开一角被子,久违的光亮刺得我眼睛巨痛,本能的眯了起来,身体反而蜷得更紧。

    “千岁,天亮了,您要起身麽?”

    天亮了?

    我木然的点头,小陈的动作殷勤妥贴,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我披上袍子,盘膝坐在榻上运功。

    绵薄的真力在经脉间流淌运行,暖意融融贯注全身。

    睁开眼时,精神好了许多,小陈正跪在脚边,看到我的神色,明显是松了一大口气,双手托著青瓷盘子,一层碎冰上置著块叠得整齐的雪白汗巾。

    我看他,他低头不敢与我对视:“您……可要敷一下眼睛麽?”

    我慢慢起手来,抚摸发烫的眼睛,接过那汗巾蒙在眼上。

    “皇上遣人来问过三四遭,每次都说让您安睡静养,不许惊扰……”他欲言又止看我:“您……”

    我摇摇头:“我没事。那块玉呢?”

    他僵了一下,慢慢从怀里摸出来那块青玉。

    我接过来,仔细端详了半晌,拿过枕旁的发带穿过花叶的枝隙,绕过颈项,将它挂在身上。

    “公子您……”他终是止不住,话一冲口而出,眼泪也流了满脸。

    我摇摇头:“没事的。替我预备一下,公事全排在前面,午後不要让人吵我。”

    他捂著嘴,眼泪流得又急又多。

    “傻瓜,我都没哭,他哭什麽。”

    他捂著嘴,迅速起身跑出屋。

    被他带落的门帘,安静的来回晃动著,在我视线里,象一抹回旋的血色。

    用早膳,处理日常事情,一切和以往,并没有不同。

    人来人往,我有些茫然的看著窗外,出一会儿神,低下头来继续看帐。

    杨简不知何时来了,安静的站在一旁不出声。

    我放下手里最後一本折子,笑著看他一眼:“怎麽今天不用忙麽?”

    他的打量的目光,我恍若一无所觉。他躬身道:“皇上差我来说一句,皇後凤体初愈,千万别过份操劳。”

    我点点头:“没有事,我自己身体自己知道。你下去吧。”

    他头看,我道:“医正也刚走,你若不放心,不妨追上去问个明白。”

    他忙道:“不敢。只是皇上挂心……”

    “让皇上还是多挂心些正事得了,”我把折子往他脸上轻轻摔去:“快走吧,别站这讨厌了。”

    他陪著笑把折子接住,双手呈回案上来,不动声色中有明显的松弛和如释重负,行礼退下去。

    我拿起刚才那本折子,原来是户部请款,安置京城被大雪压坏民居无可栖身的贫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