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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页

    那人道:“久仰久仰,两位请至东场喝茶暂歇,回来也好观看比武论剑。”

    刘洪纲大声说:“我们是来比武的,不是来看人比的。”

    那人说道:“二位勿急。比武论剑,须先去庄中报录,以便安排。总不成大家一拥而上在擂台子上打混战。二位且请先喝茶休息,回来报录过了,明日後日必有安排,东场中设了茶座,二位请罢。”

    便听燕江三雄里两人的脚步声急踏踏的走远了。

    真是,这两个人头脑太简单,更何况他们还有个老大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等一等。

    正好他们走了,我也走我的。

    可是孙把式不在……我不会赶车!

    想了想,实在不想再踏上从心庄的地面,再说,虽然我现在已经垂垂老矣,保不齐还会露什麽破绽叫人怀疑,不宜下车。

    还是老老实实守车待兔吧。

    正想换个姿势再窝回包袱上,车壁又被轻敲了两下:“车内的朋友,请下来歇息宽坐,用些茶点。”

    我声音沙哑:“我是过路人,不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主人不用客气,我们即刻就走。”

    想著或许是杨简他们吩咐了庄丁们热情迎客,的确是周到有礼。

    那人道:“这会儿庄子大门已闭,车马都出不去。这位朋友听著年纪也不轻了,在车里挨一夜怕不能够,庄内有客房可以招待。”

    我吃了一惊,掀开车帘向西望。果然大门已经关闭,正在上那极粗的门闩,虽然那门对练过轻功的武林人物来说不算一回事,可我现在是万万出不去的。

    青影一闪,有人替我把车帘全部撩起,很是面生,我并不认识他,想来是新调派来的。

    “老先生请下车,我们自有人引路。耽误您的行程,真是十分抱歉。”

    我十分不情愿:“我雇的车夫……”

    “刚才关门前是有人出去的,现在已经是进不来了。不过不妨事,明晨门打开时,老先生再去寻他也容易。”

    我没办法,抱著包袱慢慢爬下车,身体微微佝偻著,垂著头。

    “您请这边走。”

    到处都是人,耳朵里全是嘈杂的人声。台上没什麽正式比武,台底下的人正在自行活动,有相识的互相拜望叙旧,不相识的正在寒喧客套。

    我抱著包袱,跟著身前那人曲曲折折向後走。一字排开的客房,他信手推开靠东一间的房门:“您请歇息一会儿。”

    我迈进屋里,那人躬身便出去了。

    真是……转了一圈,还是回这里来。

    把包袱放在床边,我慢慢坐下。

    应该……不会被人发现的。

    毕竟,已经老迈得面目全非的我,恐怕旧识是不会认出来了。

    旧人旧事与现在的我之间,隔了何止是千山万水。

    不知道是不是人来得太多的关系,连窗外的蝉儿都不叫了。

    在地下深埋数年,只有几十天的阳光下的生活,蝉鸣是欢歌,还是哀歌呢?

    前几天的一场大雨,一定又冲去不少的蝉。

    时已入秋,恐怕它们也没有气力再去鸣唱。

    我……也与它们差不多,人生的路,到这里已是快要走到尽头。

    可我并没有虚度,我起码,也曾经在阳光下,纵情欢笑过。

    明宇……给过我最好的时光,无忧无虑的快活。

    我从桌上倒了一杯茶喝,干粮是自备的。抹过脸擦完手,和衣躺在床上。

    明天一早……就走吧。

    大概人上了年纪之後精神是短乏的。我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睁眼看看外头,还是黑天。

    翻个身再睡……再醒来时天仍未亮。

    唉,早知道这样,当初应该把龙成天那黄金镶宝石的小怀表摸出来。

    起来想倒水喝。可是……

    我四下里顾盼,一团黑,真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今天又阴天麽?不然窗上应该也有月光才是。

    我走了几步,摸了又摸。本该离床只有一步远的桌子呢?

    心里悚然一惊。

    脚下踏的不是白天所见的青砖地,而是软软的毡毯!

    我心里一惊,脚下发软,一下坐倒在地。手摸到床前脚踏上都裹著实锦,一点锋角也没有。

    心里隐隐约约的明白,伸手再摸床腿床栏,触手柔软坚实,全是包裹好的。

    战战惊惊起来,向左向右向前走了足有十步,仍然摸不到墙,看不到亮。

    这根本不是那间客房。

    没有门,没有窗,没有家什器物,只有一张床,还包住了所有坚硬可伤人的棱角。

    这是什麽地方?从心庄里怎麽会有这麽一间黑漆漆的屋子,又怎有这样一张古怪的床榻?

    心里虚晃晃的没有底,张口唤了一声:“有人没有?这什麽地方?有没有人在?”

    几声喊完,什麽动静也不闻,这里静的连风声都没有,死寂寂的,象……

    象是人装进棺材,埋进了土里的光景。那麽黑,那麽沈,那麽静。

    我无力的跌坐在地,忽然身後有人轻轻一声咳嗽:“你醒了?”

    我大骇转身,却依然什麽也瞧不见。听声音发自床上,被褥床帷悉簌作响,似是有人坐起身来。

    我刚才浑浑噩噩起身找水,……身旁有没有睡著人,我可不知道。

    “你……是谁?”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也难怪你听不出,我大病一场坏了嗓子,声音是与从前不同了。”

    声音磁性微哑,语气柔和端正,心里朦胧的觉得有些痛楚,这人是谁呢?

    好象在久远的梦境里听过,记不真,也想不明白。

    他停了停,轻声唤:“小竟,过来。”

    我象是被惊雷当头击下,意识与身体分成了两半,一半动弹不得,一半不得动弹。

    他道:“我腿脚不好过不去,你走近些。”

    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然,这声音,这语气,这种淡淡的温情和调侃的声调,明明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怎麽可能再一次听到?

    我没出声,他却象是完全明白我心中所想:“我不是鬼,你也不是,我们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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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心中空空荡荡没有著落,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走火入魔了的梦境。

    明宇他……

    我掩住了口,一声也不出。

    他轻声道:“我还活著,你很意外是麽?”

    何止是……意外。

    “为什麽不走近些?”

    太黑了……我看不清楚。一切都象被这黑暗隔阻,往事,爱情,快乐,猜疑……什麽也没有剩下给我。

    我一无所有,没有方向,置身在这茫然无边的黑暗中。

    “小竟,过来。”

    我坐在地下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慢慢出声问:“这是,什麽地方?”

    “是从心庄的地底,一间暗室。”

    我口干喉涩,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仍然是黑暗:“为什麽我在这里?”

    他轻声笑:“你在这里,自然是我带你下来的。”

    “明宇……你没有,没死……”在说话的人,是我麽?

    这麽镇定,这麽云淡风轻……

    是我麽?

    他声音很低,几乎细不可闻:“我死了,又活转过来的。”

    我嗯了一声。

    竟然想不出还有什麽话说。

    “你说病……是那年的旧伤麽?”

    他道:“也已经好了,只是行走不便。”

    我垂头不语,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

    一张衰老将朽的脸。

    “这里……怎麽这样黑?”我挣扎著站起身来:“有灯烛麽?”

    明宇顿了一下,说道:“要灯火做什麽?”

    我怔了怔:“也……不做什麽。”

    床边有轻轻的响动,他说:“你若不过来,我便过去了。不过我腿还走不得路,你不……想过我身边来?”

    我喉头一甜,不知道哪里涌上来的铁锈味道,硬生生又咽了下去。

    听到有人活动的动静,衣裳摩擦的声音,分不清是行走的还是别的什麽响动。我抬起脚,慢慢落步,退後,再退後。

    不知道退了多远,背脊抵到了墙上。明宇的声音从我刚才站立的那个位置传来:“小竟?”

    我手紧紧捣住了嘴,一声不响。

    灼热的泪从眼眶滚落,无声的滑过面颊,坠落无声。

    明宇,明宇。

    我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的声音,感觉到你的气息。

    这一切我是多麽渴望,可又是多麽恐惧。

    他为什麽死而复生,他为什麽会在此处,到底一切的谜底和答案应该到哪里去寻找,我一样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