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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气冲冲地走回练功房,吉盛天心中的怒火没有变淡,反而越发高炽。在室内转了数圈,入眼的全是一列列的书柜,这里原本是间书房,宣武帝在此贮存了大量的实用书籍,之前一直很是喜欢这个地方,才会将他充了练武之地,一天除了吃喝拉撒外的大半时间都泡在这里,而此时看到那么整齐列着的书,他的心情反倒更加烦燥,那种整齐仿佛就在嘲笑他的凌乱似的。大叫一声推倒面前的书架,咬紧牙根看着一个书柜压倒另一个书柜,最后全都倒在一起,原本很是齐整的书凌乱地铺了满地,一如他凌乱的心。

    那些事,那些动作本来应该由他的父亲来做,而这个人顶着一样的皮囊,做出应该做的事情,内里却已不是那个人。那不是他的父亲,只是一缕来历不明的孤魂,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讨好他是为了什么?是害怕自己将他揭穿,令他被当成妖孽烧死么?哼!那种事情他根本不屑于做!

    在心里为“那个男人”的行为定了位,吉盛天的心情总算平静了许多,再看一地的书便醒悟自己是做了蠢事,但自己种下的恶果总要自己承担,只得低头弯腰老老实实地收拾。这一忙又是许久,等到吉盛天收拾整齐的时候早已腰酸背痛,颇有成就感地看着恢复整齐的书架,只可惜嘴角还没扬到得意的角度,肚中突然传来一阵不和谐的饥饿,顿时僵了一张俊脸。

    到底没有必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吉盛天下定决心走出石室,脚步却在门前顿住——一只盛着鱼和汤的大木碗端端正正地摆在门口,凫凫的白烟缓缓上升,竟然还是热的。吉盛天的眼眸沉了沉,心道这样彼此避开也好,如果可以,他一辈子也不想见到那个男人。

    ***

    自那日在水池中发现了鱼之后,整个地宫像从冬天复苏了一样,渐渐地有了生机。首先是蛇虫鼠蚁开始出没,再不是皮粗肉糙的大牛很不幸地遭了殃,白皙瘦弱的身上起了好几个大红疙瘩,被他没轻没重地抓了几把,愣是肿了许多天;然后令人欣喜的是水池里、墙角边以及多处石缝间在不几天后冒出了嫩绿色的小家伙,熟悉动植物的大牛兴奋得大喊大叫,引得已多日没理会他的吉盛天以为地宫要塌了,匆匆跑出来却得知只是长了草,当里也不知道该喜该怒,最后只僵了一张脸回房。而大牛却首次没有被儿子的冷漠刺激到,仍是满脸喜滋滋的,心里更是已经开始为今后的伙食做打算了。

    于是整日蹲在那些小芽头间挑挑捡捡,确定能吃的给予特别看护,并施些“纯天然人工肥料”;不能吃的杂草通通除掉;而暂时不能分辨的就不加以理会,任其自生自灭。如此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小草终于长大成菜了,大牛隐见绿光的眼也沉淀了下来。

    这一日吉盛天正在打坐练功,鼻间突然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腹中一阵呜叫,顿时从入定中醒了过来。比上次那个鱼汤更香上许的气味引得人食指大动,可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出去吃饭,而是由那个男人每餐送到门口,现在出去,是否有些不妥?正在少年在欲-望和面子之间徘徊的时候,门外期期艾艾的声音解决了他的难题。

    “小天,出来吃饭好不好?俺煮了新的东西,保证很好吃的。”这么多天以来儿子都寒着一张脸,大牛平时不敢打扰他,以至于这么久了他们见面的次数一个手的指头都能数完了,话更是几乎没说过,不知道儿子的气消了没有?战战兢兢地等了许久,石室里却一点响动都没有,大牛失望地垮下脸,正要转身的时候那石门却往两边滑了开来。看见儿子帅帅的脸,大牛惊喜地叫道:“小天,你肯出来了!”

    吉盛天呼吸一窒,差点就忍不住按下关门的开关以图眼前清静了,只是第一碍于腹中饥饿,第二因转念一想间猛地醒悟——他似乎没有必要为了别人惩罚自己的肚子吧?于是那口气也就散了(气大伤身,还是不要憋的比较好。),冷冷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绕过他便往外走去。

    这么冷淡的表现,大牛却丝毫不介意,反而像得到主人赞赏的宠物狗一样,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若是他长了尾巴的话,大概会摇得很欢。

    被迫隐居3

    吉盛天以为那个男人又煮了什么亲鲜玩意儿,等得往金鼎中一看,却惊讶地发现他煮的还是鱼,只不过水要少些,只淹了鱼的一半,而汤中也没漂有香菇,倒是洒了不少绿色的草在面上。这是……略有些疑惑地往那个男人看去,却见他鼓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一副“你问我吧,快问我吧”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施施然舀起一勺鱼汤,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眼见儿子表现得这么淡定,大牛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难道小天觉得不好吃?不对啊,他之前明明尝过的,比起以前的鱼汤不知道鲜美了多少倍!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孩儿,不死心地追问:“小天,这……好喝吗?”吉盛天没有立即回答,慢条斯理地将口中的鱼汤缓缓咽下,那动作仿佛他不是在喝东西,而是在研究世上最高深的武学。可怜的大牛童鞋从问出了那个问题之后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心脏随着小孩儿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忽上忽下的,等到他终于把东西吞了下去嘴唇微动的时候甚至连心跳都停止了,仿佛不是在等待儿子评价他的菜,而是在等法官判定他的生死似的。

    “唔,还好。”吉盛天很是敷衍的回答却令得大牛心花怒放,顿时喜笑颜开:“好喝是吧?俺加了荷香的,这个用来煮鱼最好吃了,没想到池边居然长出来了,俺一定要种出更多来,以后小天就会多吃饭快快长大了!”最后这句话听进吉盛天耳中怎么都觉得不中意,难得的是他没有出声反驳,只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小天——”大牛夹着一块剔了刺的鱼肉小小心地放进儿子碗里,“吃这个好不好?”他还记得小天跟他闹了这么久别扭就是因为一块去了刺的鱼肉,生怕他再次翻脸,满脸哀求地看着他,道,“这个鱼很多刺的,俺是怕你卡到。”想想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好,忙补充道,“俺不是说你笨,连鱼刺都不会挑,俺是怕你不熟练挑不干净,等以后你挑熟了再自己挑刺好不好?”他却丝毫没想到他都帮人挑得好好的了,小孩儿还怎么能“挑熟”?

    吉盛天视线在他诚恳的脸上溜了一圈后落在自己碗中,抬起右手将那块鱼肉夹起,却在空中顿住。大牛的心再次被吊高,瞪大了眼睛看着鱼肉的动向,待它终于落进了儿子口中,心却没有放下,反而提得更高,艰难地吞了口唾液才问了出口:“好,好不好吃?”吉盛天斜睨着他,模棱两可地道了声“嗯”。只是这样也足够大牛开心的了,一张脸笑得花一样,连连说着:“小天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忙又剔了一块放到他碗里,一脸渴求地看着他。吉盛天心里想着自己并没有说喜欢吧?但看到他这么殷勤的样子,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罢了,即使养条猎狗也要偶尔奖励的。

    两人就这样一个飞快地夹鱼去刺,放进另一个人碗里,那人则夹鱼肉,放进嘴里,一锅鱼很快就去了大半。吉盛天放下碗筷,擦了擦嘴,饱了。大牛却仍有些意犹未尽,又剔了一块放进他碗里,劝道:“小天要多吃点,吃得多才能长得高。”这是以前娘亲常用来哄他的话,而他乖乖照做果然长得很高,于是奉为圣旨。只是吉盛天自然对这种哄小孩子的说法嗤之以鼻,把碗一扒便站起身往练功房而去。“小天!”大牛忙唤道,“吃了饭要走动消化一下的喔!”吉盛天脚下几不可察地一顿,复又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自顾前行,不过他却真的有一句没有听到。大牛在他身后小小声地嘀咕:“小天可真害羞!”

    如此一来两人算是和好如初了,虽然这个“初”也不见得他们有多好关系,但吉盛天总算不是如之前那段时间一般令大牛讨好无门了,他现在不会那么生硬地拒绝男人的好病恹恹,偶尔对于他的问题还会“嗯”两声,甚至有两次还主动跟他说了话,虽然只是对于锅中越来越丰富的菜色表示怀疑地问一句:“这个,能吃?”但这一切在大牛看来都是儿子接受他的征兆,于是整日里都挂着傻兮兮的笑容,做起事来也干劲十足,只是过不了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