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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盛天除了外衫过去躺着,把衣服盖在身上,却见那个男人背靠着山壁坐着,两眼看着洞口处,想了想,问道:“你不睡?”

    大牛闻声回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道:“我守夜,你睡吧。”

    吉盛天自然不会跟他客气,直接闭了眼睛,可是或许因着之前打坐过的原因,好一阵过去了,他却依然无法入睡,不由烦躁地睁开了眼睛。淡淡的月光透过洞口的枝叶照了进来,以吉盛天的目力自是将整个山洞看得一清二楚,却见那说要守夜的男从早已倚着山壁睡了过去,嘴角还有着可疑的水渍,心里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倒是先前的烦躁消失得无影无踪。悄无声息地起身将他抱过来放在自己身边,扯了衣服将两人盖住,听着他轻浅平稳的呼吸声,睡意突然就那么来了。

    ***

    清晨大牛在一片鸟鸣中醒来,揉揉眼睛茫然四顾,赫然发现自己竟在干草堆上睡了过去,而本该在此的吉盛天却不知所踪!脑子一瞬间清醒,大叫一声:“小天!”可洞里静悄悄的,哪里有半个人影?大牛心底惶恐不已,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洞外奔去。他神不守舍间也没留意看路,脚下突地绊到一颗石子上,猛地往前一扑,双手在空中乱抓,却止不住那股冲劲,脸正对着自己挖下的陷阱摔了过去,眼见削得尖尖的树树越来越近,吓得他“啊啊——”地连连惨叫,闭目等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双结实的手臂自大牛肋下穿过,牢牢地将他扶住,吉盛天眼中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惊惧,厉声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不是他正好回来,如果再晚那么一步,这个人就被他自己做下的陷阱给弄死了!

    大牛在阎王殿前打了一个转,此时也是后怕不己,再被儿子这么一吼,全身不由地抖了两抖,嗫嚅道:“我,我以为你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是了,俺这么没用,你丢了俺也是应该的……”初醒来时不见儿子的身影,他是真的以为小天不要他了,毕竟小孩儿一直很讨厌他,自己又不是他真正的爹。大牛越想越伤心,很没出息地就这么放声大哭了起来。

    两人多次患难与共,这个男人又是因为在乎他才会一惊一乍的,吉盛天就是铁石心肠也融化了,当下将他半搂在怀里,笨拙地拍拍他的背,放柔声音安慰道:“我就是去取点水,好了,别哭了。”

    要是平时得儿子这样温和以待,大牛早就乐得心花怒放了,可他现在情绪上来,被人一安慰却反倒更觉得自己委屈,哭声也更加响亮了。

    吉盛天对他向来没什么好脸色,难得屈尊降贵这么一回还被他无视了,心里也是一阵恼火,猛地一掌推开他,喝道:“够了!你再哭我现在就走,丢你一个人在这里!”

    大牛受了一惊哭声戛然而止,屏住呼吸睁了一双噙着泪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瞅着他,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吉盛天心里不禁又是一软,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柔声道:“你不惹我生气我自不会丢下你。”

    心下一松,大牛呼出憋着的那口气,又忙连吸了两口,气管给这么一冲猛地打了个响“咯”,他也不顾,抓着儿子的手,急切地问道:“那惹你生气了就要丢了我吗?”

    吉盛天本想说“那是当然”,可是鬼使神差的,看着他那双犹自含着水雾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却变成了:“只要不是很生气就不会。”话一出口,还不等他来得及懊恼,又听那人道:“很生气也不要丢吧……”不太自信的语气,却令得吉盛天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应道:“好,也不丢。”

    “永远也不?”

    “永远也不。”

    那时那日男人祈求着青年的永不相弃,岂知世事无常,当某一日青年苦苦追逐男人的身影而不得,再回忆起曾经的这一段时光,心底也唯有唏嘘。

    ***

    之后两人又是以竹笋就着清水充作口粮,解决了一餐便不敢耽误地匆匆上路了,大牛对于山林追踪也很有一套,离开前细细地打扫了两人在山洞中留下的痕迹,以防被人寻迹追上。

    因为早上那么一出,大牛长久以来的心结解开,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又因身处自己最为熟悉的山林,一扫平日在儿子面前的畏畏缩缩,行动间都充满无尽的活力,十几丈高的“噗溜”一下就上去了,折了树枝编成两个环,一个戴在自己头上,一个却是要给儿子戴,弄得青年额上青筋直冒,心里隐隐就有了那么几分后悔,也许让这个男人对他惧怕些才是好事?

    “戴上啦小天,很好看啊!”大牛同志从来不会察颜观色,青年的脸色都快发青了他还在拼命央求。

    “不要。”吉盛天嫌恶地撇撇嘴,抵死不从。

    “戴啦戴啦!”大牛当真是长了胆子,不怕死地硬往儿子头上套,青年一个不察竟给他得手了,一张俊脸顿时青中发黑,大牛犹自不觉,笑嘻嘻地围着他转了两圈,道:“小天长得真好看,戴了花环就更好看了。”

    “丑死了。”话是这么说,吉盛天落在头顶发环上本待将其扯下来扔了的手却改为只将它拉了拉便放了下来,尔后沉着脸,恶声恶气地道,“还不快走,想害我被人抓到啊?”随后举步先行。

    要是以前大牛肯定会小媳妇般委委屈屈地跟在他身后,可是如今的他却先是冲着儿子的背影做了两个鬼脸,这才乐呵呵的跟了上去。虽然是在逃命,可大牛却觉得天是那么的……绿(差不多被树枝遮完了),水是那么地清,小鸟儿叫得那么地好听,还有别人走过的痕迹,实在是太好了!诶?等等,别人走过的痕迹?“小天!”

    做什么?吉盛天在心里问了一句,脚步却没有停,对于那个男人现在的样子他实在有些不知如何应对才好,反正他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还是不理会他就好,要不然再要给他戴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怎么办?

    “小天!”大牛又唤了一声,有些心急,也有些受伤——早上还对他说好听的话,现在就不理会他了!

    果然不该一时心软的!暗自长叹了一口气,吉盛天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什么事?”

    方才的消沉立马飞走,大牛邀功般地大声道:“不能往那边走,不久之前有人走过!”

    虽然早见识了他在山间的各种本事,可吉盛天仍有疑虑,四处看了看,道:“怎么看出来的?”

    被问到自己擅长的东西,大牛顿时来了精神,指着一处道:“你看这里,这些草的叶子露出了背面,是有什么经过被碰成那样的,还有那里、那里和那里,这个距离,人的步子就是跨那么大。”

    吉盛天一看果然如此,只是他还有些不信,道:“万一有什么东西也是跨那么大的步子呢?”

    “嘿嘿!”大牛咧嘴一笑,指着面前的一根树枝,道,“你看这里,那可是动物没有的。”

    吉盛天走近一看,却见一条明显是衣服上挂下来的黑色丝线正随风飘摇,顿时就信了,问道:“那现在往哪个方向走才好?”

    大牛往四面望了望,指向东北方向,道:“这边。”

    “走。”

    ***

    遁着大牛指的路一直走,开始还好,可过了两个时辰之后林木渐密,荆棘丛生,蛇虫鼠蚁也愈发地多,吉盛天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信错人了,驻足道:“你确定走这边没错?”

    大牛点点头,道:“没错的。”

    见他如此坚定,吉盛天也不再多言,默默地拨开障碍在前领路,而大牛就在后面小心地掩去人迹,以防对方遁迹追踪。这样直走到日落西山,夜里不敢生火,两人只得又啃了些竹笋,之后爬到树上歇了,除了被虫子咬了几个包之外倒也无事。第二天一早又再启行,直过了五天倒真的没有再遇到有人出没的痕迹,吉盛天松一口气之余对这个在他眼里如妇人般只会种菜煮饭的男人不由高看了两分。

    这一日两人又在林中艰难地拔涉,大牛跟在儿子后面边退边将踩过的痕迹还原,只觉得天气越来越热,抬头向上看去,透过层层枝叶却见日头西移,早已过了午时,不由自言自语道:“再过一个时辰太阳都要下山了,怎么还这么热啊?这好像才春天吧?”他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去多想,正要继续干活,却听见身后传来控制不住的抽气声,还以为儿子出了什么事,忙转过身去,却猛地呆在那里,半晌才惊呼道:“天、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