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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盲渡之行

                      黄昏时分,师兄妹三人已走到了小团山东南侧的盲渡界内。此处向东是峭壁险山,向西二十里荒无人烟,地面遍地溪流,像蛛网一样爬满光秃秃的土地。这些溪流就是芦湖分支的末梢,若在此处渡湖,便是瞎子都能随意穿行,故得名盲渡。

    二十年前,盲渡的溪流都遮掩在苍郁的绿植之下,但由于芦湖航运断了,此处成了唯一可行的道路,为了方便行人,所有碍脚的物事被清得一干二净,只有溪流和些许难以搬动的巨石,也曾有人试过将溪流填上,可次日新填的砂土又会被冲开,盲渡便成了如今的样子。

    此时已近傍晚,目力所及之处没有其他行人,阑音咋咋唬唬的说话声便在山壁之间回荡着。

    “曳影哥,你为什么不拜咱师父为师啊?没准能治好你这化形只能化一半的毛病呢。”阑音见曳影半透明的身形在昏暗的夕阳下忽隐忽现,忍不住问道。

    “哥会化形好吗,这副样子只是因为隔着剑鞘罢了。”曳影不屑道,“你师父,呵,要不是因为我不砍树,早八百年就被削成片了,哪轮得到他教我?他那点儿剑术还是我教的呢,要我说你们这些花花草草的就别学使剑了,成日在地里待着,难不成自砍手脚长着玩?”

    “嘁,谁说剑不能砍树了。”阑音嘟着嘴小小声道,“你就是打不过。”

    君忱咳了一声,深觉上头有一个柏树化灵的师父,如此说话实乃大大大不敬。

    “唉,自砍手脚长着玩儿也好啊,师父怎么就不教我使剑呢。”阑音郁郁道。

    “你那哪叫不让使剑,万雾是不许你学任何武器。”曳影道。

    “为什么呢?二师兄也不会用武器,为什么只有大师兄能学呢?”阑音问道。

    “那是为你们好,见不得血腥的就别去碰那些个玩意儿,小孩子家家的,做噩梦还得哄,多麻烦,换我我也不教。”曳影道。

    “大师兄不怕血腥?”阑音歪头,“大师兄也没杀过人啊?”

    “他生来就是使剑的,和你们不一样。”曳影道。

    “怎的不一样?”阑音追问。

    “我是他的佩剑,这还不明显?”曳影用看傻子的眼神关照了阑音一下。

    “你怎么了?你不是师父派来盯着大师兄磨练厨艺的吗?”阑音奇了,平日曳影不是催着柳示去做饭做菜,就是催着柳示去种地打猎,从阑音记事起,大师兄的厨艺就在曳影的催促下全方位快速提高着。

    “万雾没和你说过我的传闻吗?”曳影万没想到还有人没听说过自己的传闻。

    “咳咳。”曳影清了清嗓子,“我和你说啊,我可是——”

    “出鞘必杀人杀人特别快杀不到人就去杀主人的鬼剑曳影嘛。”君忱一口气抢白完,换了一口气道,“师妹你居然不知道,我听书听得都会背了。”

    “他?”阑音嫌弃地看了看眼前的半透明黑衣青年。

    曳影得意地点了点头。阑音又不屑地“切”了一声。

    但君忱的关注点与阑音完全不同。

    “师兄,曳影真的如传闻一样爱杀人吗?”

    柳示原本走在最后,听了这话,一跃跨过半人宽的溪水,和君忱阑音并行。“这我也不知道,我问师父时,师父只说‘这传闻真假与否,一试便知’,可至今曳影还没出过鞘,师父不许我在山上试剑。”

    三人一剑已十分靠近芦湖,溪流逐渐变宽变急,想来天黑前便能到达盲渡的西缘了。

    柳示的话一出,原本和阑音叽叽喳喳斗嘴的曳影突然不出声了,阑音又激了他几句都没有回应,阑音一时无趣,又凑回来和两位师兄说话。

    “师兄怎会杀人呢?若真如此,别让曳影出鞘不就得了?反正师兄带着剑鞘打架也从没输过。”阑音道。

    “怎可如此,若要去柳州论剑,带着剑鞘比武便是于对手的不敬,连比武的资格都难保。若真如传闻所说,不如师兄另换一把好剑,别冒这个风险了。”君忱严肃道。

    柳示看了看曳影,神色复杂。曳影脚步走得笔直,没有看他。

    阑音见曳影面色不好,以为君忱说的话让他不高兴了,用手肘轻轻撞了君忱一下,道“换不换剑的另说,没准路上就遇到个该杀的恶贼,用曳影试一试不就好了。”

    “这得多‘恶’才能被路人随手判个斩立决啊。”君忱失笑。

    “有些人作恶多端,就是该死,去府衙走那些繁琐的程序不如一剑了断了干净,反正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阑音反驳道。

    “你我也总有一天会死啊。”君忱道,“该活该死,几时去死,哪是几句话就能说清的。”

    “唉,可真麻烦,总之先别拔剑就是了。”阑音蹿到柳示身边,一脸严肃认真地叮嘱道。

    柳示失笑,抬手去揉阑音的脑袋,却忽然听到了不寻常的响动。

    “小心!”柳示大喊。

    可他还未出声时,数十支利箭就已从三个不同的方向飞来,分明对着三个不同的目标。

    叮叮当当数十声,柳示迅速将所有箭拦下,将君忱和阑音牢牢护到自己身后。

    “师兄!”阑音和君忱同时惊呼出声。

    “别怕。”柳示安抚道,眼睛死死盯着目力所及的所有巨石,可是天色已沉,竟一时找不到贼人的踪影。

    这时,柳示忽觉心口一阵剧痛,忍不住痛呼一声。

    方才,藏在暗处的人出手是看准了最后一刻昏光,此刻不能再以箭伤人。正犹豫着上还是不上,乍听柳示痛呼,还以为是自己的箭射中了目标,便有领头的发出一声鸟鸣般的尖啸,带着兄弟们围了上去。

    柳示只痛了几息便恢复了,听到四面八方都有人声靠近,掏出一颗金灿灿的果子捏碎一抛,周遭霎时间被照得如同白日。

    他第一时间回头确认师弟师妹是否无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师弟师妹煞白的脸色,可他们并未看向涌来的人群,而是死死盯着他和他手里拿的东西。

    “师师师师兄你,你怎么”君忱已惊得话都不会说了。

    “师兄你怎么拔剑了!!”阑音憋了半晌终于嚎了出来。

    柳示心中一震,脑袋仿佛被一口大钟狠撞了一记,耳朵嗡嗡的,一股强烈的冷意迅速漫向四肢和躯干,他猛地看向自己用来挡箭的武器。

    一看便如着了魔一般,只死死盯着那纤薄得近乎透明的剑刃,只能借着强光勉强辨出淡影的轮廓。

    此时的他仿佛隔着虚无的圆镜,看到了跪在这剑下的信徒,他们献上自己光洁的脖颈,剜出卑微仰望的双目,斩下作恶满盈的双手——在这剑下,虔诚地受戮才是正道。

    他浑身一震,从镜中回过神来,重新看向剑的实体,这正是方才三人口口声声说着千万不能出鞘的鬼剑——曳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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