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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页

    略带腥气的雨雾熄灭了火焰,院中只剩一片焦黑,碎成齑粉的青石上躺着一段被烧融的金属,依稀是寒塘剑的样子。

    瀛泽、鸢、天君都不见了,沈筠居然还在那里。

    面色惨白双目血红,一身衣衫几成紫黑之色,但居然没被大火波及,人也还是站着的。

    公子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手指刚一触到衣服,就见他如同一截朽木,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僵硬的身体砸在地上,发出格外沉重的声音。

    正在这时,嘉泽指着天空中某处嘶声道:“他们……在那里!”

    五十四、

    公子顺着嘉泽所指向上望去。

    霹雳过后,天色已不像之前那样黑如浓墨,但透出云层的光芒依然十分有限。浓云密布,整个天空都混沌一团,只在肉眼难及的一角,倏忽划过几道细小的闪电。

    却没有声息。

    嘉泽呼吸急促,他挣脱公子的手,双手结印,额上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滴。但片刻之后他终于软倒在地,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状若小童的身体本就脆弱不堪,心绪郁结之下气血逆乱,再加上方才上前阻挡被天君击伤,他已经到了极限。

    “你现在的体力根本无法化形,”公子一掌贴上他后背,“就算你一身完好,现在飞过去又能怎样?”

    瀛泽的力量提前觉醒,巨大冲击之下神智是否清醒都不可知,更何况还有无妄天君那个疯子,到如此地步,旁人已无能为力。

    这一战,只能寄希望于瀛泽的天赋了。

    嘉泽抓紧公子的衣服,忽然闭上眼睛,流下泪来。

    “我不该心软,不该让他回来,”他低声道,“十年前我就不该出事,要不也不会自顾不暇把他丢下,任人捡去……”

    话音未落,天际一个巨大的声响忽然穿透耳膜,炸得嘉泽面色惨白,双唇微张,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是一声无比惨烈的咆哮,简直不似人声,其中仿佛含着无尽的痛苦和扭曲,一切寻常的句子都难以描摹其万一。

    “那是……”嘉泽颤抖着,“那是……谁?”

    公子却不答,看了嘉泽一眼,忽然一指点上他颈间,让他干脆地昏睡过去。

    天空在刚才那一声之后再度恢复死寂,翻滚的黑云似乎比之前更厚重了些,那些一闪而逝的电光也不见了。

    无边的黑暗和静默,这些……都如此不祥。

    是什么会让那个孩子发出那样的声音,难道……一向淡定的公子也不敢再想下去,他将怀中的嘉泽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平地上,正欲继续抬头望天,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掠过了院中焦土。

    眸色骤变。

    倒在院中的沈筠竟然……竟然……

    公子迅速冲上前去确认,手指在触到他的一刻剧烈抖动,面上神色微澜,整个人都不知是悲是喜。

    这意味什么代表什么又能改变什么,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再次看向阴霾遍布的天空,那里依旧无声无息,看不到任何提示,也没有任何答案。

    瀛泽很痛。

    无论是对面这个人的雷霆一击,还是体内骤然增长正破体而出的什么东西都让他痛得想要大声嘶吼,却在开口的瞬间发现自己声音清越隐有风雷,直入九天之上,再不是少年那单纯的音色。

    能发出这样声音的,只有真正的龙。

    目之所及尽是炫目银光,一身亮银色鳞片在污黑的云层中时隐时现,鳞爪怒张,龙目带煞,在云间翻滚的自己已经俨然是一条成年神龙的模样。龙蜕之后首度如此,他只觉迅速变大的身体上满是肌骨被瞬间撑开的疼痛,口鼻之间尽是冰冷的云气,刺得心肺都纠结在一起。

    已经昏乱的神智却因为这痛清醒了一些。

    他不记得自己此刻为何要同对面的男人在云中纠缠,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满心的刻骨恨意。对面的人……是敌人,不是因为他刚刚打了自己一掌,不是感觉到冲天的杀气,而只是因为恨。

    但为什么这样恨他,恨到每一根骨头都满含冰冷的悲伤和灼热的疼痛,他已经不记得了。

    那男人隐在云中看不见面目,修长的身躯比起真龙之身显得十分渺小,但投下的巨大黑影却仿佛遍及身周所有角落,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似火似电的球体再次凝聚,妖异刺目的火光映出一张俊美不似真人的脸,那张脸在笑。

    瀛泽被那笑刺得呼吸一窒,忍不住向后退了一些。

    脑中很乱,身上被灼烧过的伤口在一点点拉着他往后退,疼痛的身体反复告诉他不行不要不可能,但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即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身处何方,不知道如何应对眼前的攻势一切只凭本能,他的心中还是……毫无畏惧。

    五十五、

    天空死寂了一阵,忽然稀稀疏疏地下起雨来。

    很冰冷的雨点,打在身上却带来奇异的烧灼感,而且很容易就蒸发不见了,公子抬头望向黑云密布的天空,面色更沉了些。

    这雨……不是寻常天水,而是龙族血液所化。可以想见这片刻之间天上已是何等凶险,公子看看躺在地上毫无知觉的嘉泽,将他抱起来放在雨淋不到的地方,叹了口气。

    数年前的汴河之畔,逆天而行引来天罚的嘉泽一身白衣染血缓缓沉入水中,从此命星暗淡,元气大损,再不复当日形貌。那时的他也和瀛泽很像吧,明明无能为力却又无比固执……

    若是这人醒着,必然会同平常一样反问一句“像我有什么不好”,这会儿却是无声无息,安静得很。“像你有什么不好……”公子低声自语。他明白嘉泽的感觉,这些年来绝处逢生并且将一具孱弱身体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其中艰辛难以历数,满身疲累空茫之下,恐怕也就只有这个弟弟是唯一的牵挂了。

    所以试图将所有伤痛一力承担,所以不忍心将瀛泽和他的大叔分开。

    诡异的雨滴越落越急,公子伸出手去,只觉被雨沾湿的地方一片滚烫。雨水中腥气渐浓,整个天空却依然被可怕的死寂笼罩,厚厚的云层再没透出一丝声音。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公子再也忍不住继续袖手,虽然明知无望,但还是在脑中飞速地寻找着可以求助的人。

    不等他想到任何一个名字,天空就被一道无比雪亮的闪电撕开,电光把地上的一切都照得惨白惨白,短暂的静谧过后,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响起。

    冰冷而灼热的疾雨中,一条银色巨龙从天空坠下,重重砸在院中烧焦的泥土里。

    雨停了。

    无妄天君负手站在一边,眼中阴晴不定。和之前的一身从容不同,他这会儿长发微乱,发梢和衣角都被雨沾湿,胸前还有一道明显的血迹。

    银龙巨大的身躯占据了整个院子,并且弄塌了一面院墙,红色的血液不断从亮银色鳞片的间隙渗出来,瀛泽鼻息粗重,身子微微颤抖,却是无力再动。

    天君俯下身看向银龙空茫的眼神,冷哼一声。

    这会儿莫说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是作为敌人的自己,他也未必认得出了。只是自己终究低估了天生逆鳞的力量,纵然还不会使用,纵然神智昏乱,也居然能够在胡乱的抵抗中伤了自己。

    要制服他还真颇费了一番功夫,要知道已经很久没人能伤着自己了,这个孩子,还真的很让人出乎意料。

    只是……依然不是自己的对手罢了。无妄天君伸指蘸了一点自己胸前伤口上的血迹,然后微微一笑:“鸢。”

    面色从容似乎总是挂着一丝淡笑的鸢悄然出现。

    “你之前说过……”天君看向地上渐渐化成人形的瀛泽,“这条小龙的逆鳞生在哪里?”

    鸢沉默着上前,用脚尖点了点瀛泽右肋的位置。

    冰冷的手指切入皮肉,倒在地上的少年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的身形已经俨然是成年人的模样,手脚却还纤细,带着点少年单柔的身子趴伏在脏污的地面上,挣动间长发都都被血液和泥水浸透。

    痛到叫不出声来。

    只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生生撕开血脉肌理,向血肉深处探去。灌入伤口的冰冷空气和热油一般的疼痛一起将身体割成两半,锋锐的鳞片被拔出,一路切开脆弱的皮肉,鲜血淋漓地暴露在空气里。

    鳞上热血滴尽,到最后只剩一点淡淡的轻红,点缀在发光的银色上,居然分外美丽。

    将掌心的这枚逆鳞端详了许久,无妄天君将染血的手指再次探入了瀛泽的伤口。

    “听说逆鳞一共有五片,”他微笑道,“别急,我们慢慢来。”

    一边的嘉泽仿佛察觉了什么,昏迷中眼皮抖动,似乎就要睁开,但是公子早被天君的术法压制住,再无力去点他的昏睡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