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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页

    “大叔,”瀛泽顿了一下,轻声说,“你明白么?”

    明白什么……沈筠想回身看他却被抱得更紧,锅里的粥翻滚得很是热闹,百合已经快要熬化了,但他却把盛粥的勺子放下了。

    这个孩子……这个从前会为不吃饭闹别扭的孩子,这个到自己这儿连筷子也差点咬断的孩子,这个尝不出任何味道却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孩子……

    明白什么不明白什么,他心里清楚,却并没有说话。

    因为米粥的香气越来越浓,白色的水汽弥漫了小小的厨房,屋里有些热,沈筠没被头发遮掩的一块后颈沁出几颗汗珠,瀛泽看了一眼,吻了上去。

    这十年间有些事早已悄悄改变,而有些事,一直没有变过。

    瀛泽不知道的是,在自己长到手臂粗的那一年,哥哥偷偷来看过他一回。

    那时嘉泽刚刚出事,被打回原形重修之后,个子已经赶不上越长越快的弟弟了。他扒着窗台看见瀛泽坐在小凳子上剥辣椒,一边剥一边咬,虽然觉不出辣,眼睛却还是直流泪。

    那天晚上,沈筠默默推开了瀛泽煮的第一碗汤。

    人形才到沈筠胸口的孩子咬唇守着红艳艳的汤水发呆,他听说辣椒是很辣的,自己只啃了几个嘴唇就肿了,应该能盖住龙蜕的味道吧。

    那为什么大叔还不肯吃呢?

    番外之那些人,那些事

    <小镇>

    食店隔壁人家的闺女满月时,沈筠抱着才刚刚能变成人形的瀛泽去看,他跟女孩的爹爹说话的时候,瀛泽伸出指头把人家娃娃戳哭了。

    然后沈筠头一次试着板起脸,把瀛泽也吓哭了。

    那家女儿出嫁的时候沈筠说起这事,瀛泽在鞭炮声里捧着喜饼啃,含糊不清地问后来怎样。“人家爹爹拿了鸡蛋哄你,结果你哭了一天,”沈筠笑道,“因为吃的时候噎住了。”

    瀛泽说什么也不肯信,被笑得不好意思了就把大叔拉到墙角,用还沾着饼渣的嘴亲了好几口。风吹过来,红红的鞭炮碎屑扬起来沾得他们满身都是,一小节哑炮突然在脚下炸开,吓了两人一跳。

    那家女儿从远嫁的地方回来时,自己的孩子也已经七八岁大了。眼睛圆溜溜的小家伙在早点摊前流口水,沈筠给了他一只蛋饼,看着他小手油油的往衣服上蹭,被年轻的母亲轻声责怪着领走。

    “大叔……”瀛泽从屋里出来,将手搭在沈筠肩上。

    对上女子略带惊异的眼神,他们便都明白,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这许多年的岁月并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而这镇子上的人和事,毕竟还要遵循时间的轨迹。

    临走的那一天沈筠请所有的客人喝酒,瀛泽喝了很多,拍着胸脯和每个人高声谈笑,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拉着大叔在院子里唱歌,唱完了说话,说完了就靠在一起静静地坐着。

    最后瀛泽带着酒气的灼热吐息喷在自己颈间的时候,沈筠没有拒绝。

    那天并不太冷,院子一角的豆苗很软,被压折了之后印了些青绿色的汁液在衣服上,柔嫩的叶子拂在肌肤上,有些凉又有些痒。平静了之后两人一起躺在地上看天,星星很多很美,和过去十几年中的每个夜晚都一模一样。

    那天夜里他们都没怎么睡,天刚发白的时候就起来,鸡鸣的时候已经站在镇外的路口上了。远远看了一眼刚刚睡醒的小镇,沈筠忽然道:“别走了。”

    瀛泽看着他,缓缓绽开一个笑容:“真巧,我也想这么说。”

    用法术小心地改变了外貌,余下的时间过得不快不慢,偶尔夜晚相对,会看着彼此卸下伪装瞬间光洁了不少的脸笑出声来。小店不缺生意,人都说沈老板的饭做得就是好,几十年来都是一个味道,吃惯了就舍不下了。“我十六岁出去学徒的时候就天天惦记这碗面……”棺材铺的李老板每次把自己雪白的胡子从面汤里拎出来擦擦,都会这样说。

    日子很平静,也很热闹。

    沈筠他们最终离开镇子的那一天,老爷子正督促着伙计们赶工给自己做寿材。面对自己的棺材板他的精神依旧很好,只是偶尔佯作发怒时,举着拐棍的手略微有些抖。

    听说年前他大病过一场。

    “看样子恢复得不错……”瀛泽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和沈筠两个走远了。

    这是个有生老病死的小镇,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虽然生命漫长没有尽头,但他们此时都觉得,仿佛已经在这镇上过了一辈子。

    <杨沫>

    杨沫的易容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沈筠看着他顶着一张蜡黄的脸吃饭喝酒,好像一个随时都会倒下的病夫。“病人有他那么能吃么?”瀛泽翻翻眼睛,又给他盛了一碗饭。

    桌上的菜也只剩些汤水了。

    把最后一滴酒喝干,杨沫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去了易容他脸上只怕憔悴更甚,沈筠叹口气,问:“几天没睡了?”

    含糊地说了句什么,被问话的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最近几年杨沫来找沈筠,几乎都是要吃的,吃过之后就大睡三天三夜,过些日子又不知晃悠到哪里去了。江湖上每年都会传出些神医的消息,大把的人闻风而去,有的人扑空,有的人和他面对面也认不出来。

    但是不管换多少张脸,那些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十天救了三千多染了瘟疫的人,”瀛泽喃喃道,“他还是人么?”

    阿长出嫁后,长大的小龙便不再消磨于小镇上的茶馆,但是街谈巷议中也总有些传奇的江湖故事,怀霜和寒塘剑之类的渐渐淡出,神出鬼没却又妙手仁心的神医成了主角。

    “还有传言说他救了三十万呢……”沈筠笑笑,露出些怀念的神色。

    缸里的小菜再过两天就腌好了,瀛泽被打发出去买些缺少的食材,每当有消息传来,沈筠就准备着做些杨沫喜欢的饭菜,他朋友不多,对这一个还是很看重的。

    然而这次杨沫并没有过来吃。

    连夜赶到汉江边的小城时,杨沫正坐在屋前等他们。

    他已经没有抬手的力气,却坚持让瀛泽打来水,帮自己洗去脸上的易容。“这话说出来你们一定会笑,”杨沫说,“这个样子,我怕他认不出来。”

    瀛泽没笑,他哭了。

    被杨沫救活的百姓的哭声里,他依稀记起很多年前亲手包饺子给大叔吃的那一晚,掺在饺子馅里的是自己最后一枚龙蜕了……为什么当时要放那么多盐呢,如果没有那么咸,杨沫是不是就能把龙蜕吃掉,不用吐出来呢?

    他是不是就不会染上瘟疫,是不是就还可以像初见的时候一样,捋着假胡子说声“么事”,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

    “血……”瀛泽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指往腕上划去,“我的血!”

    沈筠拦住了他。

    沈筠知道,杨沫等这一天很久了。

    那个人沈筠并没有见过,但他知道,那人得的是和怀霜一样的病。神医可以救活成百上千的人,却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不,应该这样说,”他想了想更正了自己的说法,“他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却还是可以救活成百上千的人……”

    他和自己不一样,纵然换许多面具掩饰伤痛割裂过往,也从未想过去死。但生命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等卸下面具的这一天,真的太久了。

    <鸢><无妄天君>

    搬家之后,无妄天君也总能找来。

    他其实并不难缠,很多时候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自己和自己下棋,有时候也会找人说两句话。

    心情好了,会讲些鸢的故事。

    “知道他是狐狸,却为什么要叫鸟的名字么?”他的神色认真而温柔,“因为他喜欢吃鸟。”

    听起来像个再冷不过的笑话,但从这个昔日暴虐无常的天君口中说出,还是把飞过来偷嘴的寥寥吓傻了。

    瀛泽抓住颤抖着往自己怀里钻的小鸟,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嘉泽说:你原该人如其名,有飞鸟般的自由。

    天君说:你不过是个纸鸢,本事再大,也飞不出我的掌心。

    而现在天君说:他叫鸢,因为他喜欢吃鸟。

    他叫鸢,他喜欢吃鸟。

    他说会回来这里……你见过他吗?

    <嘉泽><天帝>

    瀛泽很久没见过哥哥了。

    他很想知道哥哥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在天帝那里,但是每次面对天帝那张脸,他都不敢开口问。

    这一次上天陛见谈完公事,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敢问。没办法,天帝大人没说几句话就埋头在纸上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英挺的面容分外认真,看起来一副勤于公事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瀛泽简直觉得拿那些空穴来风的八卦去烦他,是件不可饶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