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历史军事 > 大漠谣 > 第69页

第69页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去问一下将军,他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在绕回头路,别刚嘲笑完打了半辈子仗的公孙将军迷路,他自己又迷失在大漠中。”

    陈安康神色立变,点了一下头,加速向前追去。不大会工夫,霍去病策马到我身旁,与我并骥而行,“根据探子回禀,匈奴似乎已经探知我们的位置,我不能让他们猜测出我们去往何地,一定要甩开他们。否则匈奴预先设置埋伏,以逸待劳,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我看着天上飞旋徘徊着的鹰,沉思着没有说话,他又道:“我从小就跟着舅父看西北地图,有目的地绕一两个圈子还不至于迷路。如今你在,我就更可以放心大胆地乱兜圈子,索性把匈奴兜晕了,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策马到帮我带鸽子的人旁,吩咐他务必看好笼子,不能让小谦和小淘出来。小淘不满地直扑翅膀,我敲了它几下才让它安稳下来。

    从清晨全速奔跑到夜幕低垂,霍去病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我们在戈壁中兜了一两个圈子,匈奴在完全没有可能追踪到我们形迹的情况下,却似乎依旧很清楚地知道我们大军身在何方,依旧有探子远远地跟在大军后面。

    霍去病下令就地吃饭休息,他却握着馒头半天没有咬一口,我抿嘴笑问:“琢磨什么呢?”

    “以我们的速度,又是没有章法地乱跑,匈奴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举动?以前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形。原本是我们去打匈奴,现在却变成了匈奴在后面追击我们。”霍去病紧锁着眉头,满面困惑不解。

    我指了指天上,他仰头看向天空,天空中两个微不可辨的黑影若隐若现,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惊诧地看向我,“你的意思是这两只扁毛畜生是匈奴的探子?”

    我笑着点点头,“这些家伙最讨厌了,以前我们捉了猎物,它们就在天上不停地转圈子,随时等着抢我们的食物,有的甚至就在旁边和狼兄他们抢,因为它们会飞,狼兄拿它们也无可奈何,赶走了,人家在空中打了圈又落下来继续抢。所以我和这帮家伙也算不打不相识。白日里我就觉得这两只茶隼不正常,不去四处寻觅食物,竟然时不时地飞过我们头顶。”

    霍去病苦笑着摇头,“以前只是传闻说有鹞子能做主人耳目,没有想到传说竟然成真,我运气偏偏这么好,居然撞上了,不知道匈奴养了多少只。”

    我道:“这些家伙的巢穴都建造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人很难捕捉到幼鸟。它们性格倨傲,又爱自由,如果不是从极小时驯养,只怕个个都是宁死也不会听从人的命令,所以匈奴能有两只已经很是难得。真要很容易养,怎么会只在传闻中有这样的事情?上次也不会毫不提防地让你八百人就冲进了匈奴腹地。”

    霍去病笑拍了下膝盖,仰头看着天,“就两只?那好办。明天一只给它们一箭,晚上我们吃烤隼。”

    弯弓射隼,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可对经过人特意训练过的茶隼却的确不容易。从清晨起,霍去病和另一个弓箭好手就一直尝试射落两只隼,可是两只隼高高盘旋在天上,几乎一直在箭力之外。

    等了大半日,竟然连射箭的机会都没有,我早已心浮气躁,郁闷地专心策马,再不去看他们是否能射下茶隼。

    霍去病却和他以往流露出的冲动很是不同,表露的是超凡的冷静和坚韧,此时的他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狼,为了猎物可以潜伏整日,甚至几日,不急不躁,沉静地观察着猎物,等待着对方的微显疏忽时给予致命一击。

    突然一阵欢呼声响起,我立即喜悦地抬头,一个黑点正在急遽掉落,另外一只在天空哀鸣着追着黑点下冲,白羽箭堪堪擦过它的身体,它又立即腾起,在高空一圈圈盘旋,哀叫声不绝,却再没有降落。

    和霍去病一起射隼的弓箭手满面羞愧跪着向霍去病告罪,“卑职无能,求将军军法处置。”有兵士双手捧着茶隼尸体,呈给霍去病,霍去病却只是面色沉重地望着空中的那只孤隼,随意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

    我发愁地看着霍去病,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这两只隼经过特殊训练,警觉性比野生隼更高,还没有野生隼的贪玩好奇,这只隼受此惊吓,绝对再不会给我们机会去射它。而且如此好的探子万金难换,匈奴肯定会被激怒,只怕我们短时间内就有一场大仗要打,而且是在敌知我们、我们不知敌的劣势下。

    霍去病忽地侧头看向我,笑容灿烂,自信满满,一如此时戈壁上夏日的骄阳,照得大地没有半丝阴暗。我被他的神情感染,虽然满腹愁绪,也不禁绽出一丝笑。

    我都因为霍去病而自信忽增,愁绪顿减,何况这些跟着霍去病征战过的羽林儿郎?两次征战,霍去病都取得了巨大胜利,让这些羽林儿郎对他十分信赖,似乎只要跟着霍去病,前方不管是什么都可以挥刀砍下,霍去病有这个信心,而且成功地把这个信心传递给了每一个士兵。

    因为人马用水耗费巨大,大军急需补充水。霍去病问了我附近的水源后,决定去居延海。居延是匈奴语,弱水流沙的意思,地处匈奴腹地。

    那只隼一直不离不弃地跟随着我们,霍去病除了偶尔抬头看它一眼,面上看不出任何担心忧虑。快近居延海时,陈安康和另一个青年男子赵破奴结伴而来,陈安康的眼光从我脸上扫过,又迅即低下了头,我纳闷地看着他们。

    霍去病淡淡道:“有事就说。”

    赵破奴道:“匈奴此时肯定已经猜测到我们要去居延海,这一仗无可避免,打就打,我们不怕打这一仗,可是如果一直被匈奴抢到先机,却对我们极其不利,末将有一计可以射杀这只扁毛畜生。”说着他的眼光转向我。

    我明白过来,冷哼一声,扭头看向别处。霍去病沉着脸道:“你们下去吧!此事不许再提。”

    赵破奴屈膝跪下,“将军,只是用鸽诱鹰,只要射箭及时,鸽子不会有事。即使有什么差池,牺牲两只鸽子却可以扭转我们的劣势。回长安后,末将愿意重金为金兄弟再寻购上好的鸽子。”

    我狠瞪了赵破奴一眼,一甩袖子,举步就走,急匆匆地去拿我的鸽子笼,再不敢让别人帮忙带,要放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陈安康在我身旁骑了半天马,看我一点都不理会他,赔着笑说:“你别生气了,将军不是没同意我们的坏主意吗?”

    我沉默地看着前方,他又赔笑说了几句,我一句话没有说,他只好尴尬地闭上了嘴。

    “李诚在哪里?我有些不放心他,待会到湖边时,可以让他跟着我吗?”我板着脸问。陈安康忙笑应好,叫兵士过来,吩咐去把李诚找来。

    绿草萋萋,湖面清阔,天光云色尽在其中。风过处,芦苇宛如轻纱,白白渺渺,起起伏伏。间或几只野鸭从芦苇丛中飞出,落入湖中。浅水处还有一群仙鹤,白羽红嘴,轻舞漫嬉。

    李诚目不转睛地盯着居延海,低低赞叹:“好美呀!原来匈奴人也有美丽的地方。”

    我声音沉沉地道:“湖里还有很多鱼,小时候我和……”忽地轻叹口气,把没有说完的话吞了回去,只是看着湖面发呆。

    当几千只水鸟惊叫着,突然从水上、芦苇中奋力振翅冲向高空时,霍去病第一个钩起了弓弦。

    我不是没有经历过性命相搏的人,也有过不少次生死一线间的事情,可当我落入一场几万人的战争中,才知道自己以前经历过的都不过是孩子的游戏。

    马嘶人吼,刀光剑影,湖光天色被一道道划过的寒光撕裂成一片片,支离破碎地重叠在一起。殷红的鲜血溅起,宛若鲜花怒放,花开却只一瞬,迅速凋零落下,恰像消逝的生命。一朵朵殷红的生命之花,缤纷不绝,凄迷艳丽地荡漾在碎裂的寒光中。

    我看不清前面究竟发生着什么,只觉满眼都是血红色的残破光影,陈安康摇了我一下,笑着说:“我第一次上战场吓得差点儿尿裤子,我看你比我强,只是脸煞白。”我知道他是想转移我的惊惧,我看着他,却无法挤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