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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女帝(八)

    第六十五章

    瞬间被拖入地下的西风被扑了满脸的泥,  带着血味的泥土滚落在脸,刺得她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青渊断开缠在脚腕上的两根根茎,土里立刻蔓开了浓郁的血腥味,  混杂着妖气,  肮脏又浑浊。他强忍不适,用宽袍将西风掩住,想带她离开这里。但地下根茎似有千万,断开两根,  其余根茎闻血而来,  像为同伴报仇那般,  凶狠无比,  再次将他手脚缠住,连西风露在外面的脚,  也被缠绕,往外拖。

    西风掸去脸上的土,摸出长笛化剑,  起身挥向不知是根茎还是藤蔓的东西,  将缠裹在两人身上的东西全都斩断。

    这一断开,  犹如十手被斩,  血溢满地。

    在这里留了半刻,  西风已经察觉青渊神力还未恢复,否则这么脏乱的地方,他才不会多待。她不顾那又疯狂涌来的根茎,闭目念咒,  万千光芒染身,将那根茎逼得不敢靠近。突然锋芒如针,刺向它们。

    刹那银针入体,花之谷中,有妖声痛苦哀嚎,根茎直收,地下瞬间明净。

    西风抓着青渊的手往上爬,爬出这松软泥地,直至闭着的眼“见”了光,才拂去眼皮上的土,睁开眼便看向旁人。

    青渊犹如无骨之人,趴在地上有些失神。西风一愣:“青渊?青渊?你怎么了?”

    青渊看着她,吐气:“脏……都是泥……都是泥……”

    “……”命都要没了还有心思洁癖!西风挣扎着爬了出来,向他伸出泥爪子,“出来。”

    青渊动了动,洞口的泥又唰唰滚落,从他的衣襟滚进里面,直接沾了身。

    他要哭了。

    西风又嫌弃又想笑又不忍,蹲身温声道:“乖啦,快出来,抖一抖泥就掉了。”

    青渊看看满脸泥一身脏的西风,觉得她又是在骗他。他握住她的泥爪子,从土坑里出来,抖了抖,土哗啦啦往下掉,但并不干净。

    他又试着用灵力净化,发现灵力飘飘忽忽,最后不见了。

    “西风……”青渊艰难道,“抖不掉。”

    西风往自己身上“啪啪”拍了拍,双手一摊:“干净啦。”

    青渊瞧着泥人般的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根本不干净。”

    西风已经去找百里清风他们的影子,结果发现他们都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肯定不在地下,否则她不会感应不出来。

    刚才陆续过去的人,都不见了,不知道是走远了,还是被这地底的妖怪给吃了,这花之谷真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西风回过神,只见青渊还在低头小心翼翼地掸身上的泥土。但那么多的泥,还有些沾在了衣服上,怎么可能弄得干净。

    “西风……”青渊颤声,“弄不干净。”

    西风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她看看四下,没有看见水源,侧耳听,倒是听见了水流声。看来不解决这些泥,青渊真要哭了。

    “我们去找水。”西风抓了他的衣裳往出来水声的地方带,又道,“你的灵力竟然被搅乱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不是因为晕船。”

    “不知道。”

    西风见他不悦,安慰道:“不要丧气,很快就能找到水了。”

    青渊跟着她的步子走,看着满身泥泞的她,默然片刻,说道:“树妖缠住我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察觉,直到它将我往地下拖,才反应过来。我应该听你的,放你下来,就不会和我一起遇险。再或者,你说离开,我该让你离开。”

    他以为他没有任何事,可以应对花之谷的凶险,谁想刚进来,就变成这样。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强敌他遇见过,但乱了他的一身灵力的强敌,却从未见过。

    “总是你护着我,这次,轮到我保护你了。”西风晃晃他的手,如果不是怕他觉得脏,她还想抱住他安慰,“堂堂龙神要我一介凡人来保护,我要开心死了。你想不想见我开心?”

    青渊点点头。

    “这就对了,就让我开心开心吧。”

    “可是……”青渊无比担忧地看她,“你真的不会被树妖打死吗?”

    西风嘴角一抽,答道:“不会。”

    那水源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远,走到那边,就见到个小水潭,约有两丈长宽。水倒清澈,能看清底下沉石,她拨开一道道波纹,还能看见鱼虾游蹿。

    西风洗干净了脸和手就跑进了小树林里,背身捂眼道:“你快点洗啊,不要让别人发现了。小心水底下有没有妖怪,不要被拖走了。”

    背后水声哗啦,青渊入水了。

    西风时而看看天时而蹲地画圈圈,等着他出来。她试着用了下火咒,准备等会替他烤干衣服,否则湿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会十分不舒服。

    “西风。”

    背后有人踩断树枝,缓步走进了小树林,她捂着眼回身,撑开一条指缝,一见青渊,不由放下手,看着干干爽爽的他讶异道:“你衣服怎么干了?”

    “好像没事了。”青渊想化风刮灭她点燃的小火堆证明一番,可风刚刮过去,就变成了飓风,瞬间将火苗拔高。

    吓得西风急忙跳了过去,用折的树枝将火扑灭,又扑得灰头土脸。

    “咦,为什么又不行了。”

    青渊还要试,却被西风一把抱住胳膊:“别试了,我怕整个花之谷都要被你烧掉。”

    “嗯。”青渊似想起了什么,看看这晦暗小树林,说道,“大概是因为,花之谷太阴郁了,这股妖气,会影响神灵。”

    “为什么单单是影响你们?”

    “因为九霄很干净,我们在人间尚且待不习惯,只是没有到那种地步,所以对神力毫无影响。但这个花之谷,妖气冲天,而且恰好是能克制神灵的妖气。”

    西风没想到那妖怪这么厉害,竟然连青渊都中招了,反而是她这种凡人没什么事。她又觉不对:“可是百里神君没有事。”

    青渊拧眉沉吟:“不是没有事,而是没那么快。毕竟,他不如我干净。”

    西风斜了眼瞧他,对用词有障碍的他深感鄙视:“不要用干净这个词,不然你们得打起来。你得说,他的神力不如你的明净。”

    “哦。”青渊又道,“所以我还是没有办法保护你。”

    他神情落寞,像是做错了什么事。

    保护西风,已经变成一种习惯。因为除了能为她击退强敌,他好像并没有其他什么能让她愿意将他留在身边的本事了。

    一旦没有办法保护她,他就想自己是不是要被她抛弃了。

    深谙他心思的西风张手抱了抱他,抬头认真道:“放心吧,这次轮到我保护你。”

    但青渊的脸色依旧不好,甚至变得更难看了。

    西风重重说道:“我真的不会嫌弃你的!”

    “那我能……嫌弃你吗?”青渊颤巍巍地伸手指他的衣服,“泥,都是你身上的泥。”

    西风咬牙:“不许嫌弃,否则我就亲你了!亲你满脸的泥!”

    青渊瞪大眼,断然拒绝道:“不许亲我。”

    西风气得要跳起来,大声道:“不亲,以后都不亲,亲你我就叫南风!”

    青渊说道:“南风挺好听的。”

    “不许说话。”

    “哦。”

    青渊又想,可最好听的,还是西风。

    &&&&&

    正如青渊所料,百里清风明显也受了这浑浊妖气的影响,看着好友和西风被根茎拖进泥地的他要去救,却发现自己也被藤蔓根茎缠住。他挥斩剑气,起先无异样,被血溅上身,突然就觉头晕,硬生生被藤蔓抽了一鞭子。

    无数长藤扑向众人,交织成绳,扑天而来。

    已化作巨兽的小火和月儿躲着这些藤蔓,击退一些,又涌上来更多,烦不胜烦。

    钟宁手中执剑,躲避朝她攻击的长藤。躲闪的动作行云流水,混乱中仍从容轻盈,毫无惊惧。

    后面入谷的人同样遭遇了妖藤攻击,有被拖入地下的,有被甩上天的,还有如百里清风一行人那般,被纠缠住的。

    山谷越发混乱,原本还在一起的一行人,渐渐被长藤分开,自顾不暇。

    容奇一直躲在岩石背后,看着前面的混乱,没有轻易出去。不远处已经有三人被长藤缠住,从他面前被拖行远去。他们痛苦哀嚎,看见容奇,让他救他们。

    容奇躲在岩石后头,直勾勾看着他们被邪祟拖走吞噬,不愿出去。

    突然他惊觉脚腕被东西缠绕,颤颤低头一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从地底下伸出的根茎缠住,猛地将他往下拖。

    他顿时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惊叫起来。

    正用拐杖掸开缠人长藤的佝偻老婆婆见状,跑上前去用拐杖砸向根茎。

    那妖物吃痛收回根茎,往地下蹿去。

    容奇挣脱那缠人的根茎,惊喜地以为逃过一劫时,却发现自己的钱袋落在土坑中,随着那急速从地下逃走的根茎一起被土坑吞噬。

    他大惊,扑过去抓住钱袋。老婆婆一瞧,用拐杖勾住他的腰带,气道:“回来!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钱,我的钱!”容奇不愿松手,这土坑不过蚂蚁洞口那么小,怎么可能将他吞了。这钱袋里可都是金珠子,他是要拿来买花之国稀奇的东西,回去再以高价卖出去,没了这笔钱,就没法做生意了。

    他死死拽住钱袋,哪怕手已经被流沙吞噬,也不松手。

    老婆婆气力几乎耗尽,再这么下去,连她也要死。她狠心收回拐杖,彻底松开了容奇。

    没了拉拽的缚力,容奇的身体迅速往土坑里埋入。直到他半只胳膊都被泥土掩埋,他才终于慌了起来,大叫道:“救我,快救我!”

    可是没有人救他,老婆婆有心无力,坐在平静之地喘气。

    白面书生倚着岩石,面色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出手。

    死亡的气息近在眼前,容奇痛哭道:“救我,求你救我,救……”

    没有说完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完,嘴里都被塞满泥土的他,直至最后,都是满眼绝望。

    “嘶——”

    土坑吐出几口鲜血,变成了一个血坑。

    老婆婆看着那血坑,默了默,看向那始终一动不动的白面书生,说道:“为什么你不救他,以你的力气,明明可以救他。”

    白面书生笑了笑:“为什么要用看杀丨人犯的眼神看我,我没救他,是因为我没有责任这么做,可我也没有杀他,所以我并没有罪。”

    这话的确没有错,然而身而为人,并不是没有推站在悬崖边上的人下去,就是没有罪孽。没有拉那人一把,其实就是一种冷漠的罪孽。

    她叹了口气,无法指责这冷漠的年轻人。

    而且若这商人最后能松开钱袋,也不至于会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真正害死他的,是他自己。

    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