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小乔,河北甄洛俏”。
在那天以前,在我心中,一直是书上的一句话罢了。
“夫人,夫人,醒醒,醒醒啊……”夹夹杂杂的哭泣声,呼唤声,混合着无限的恐惧而来。
我皱了皱眉头,直觉地想挥开那声音,真吵啊,能不能安静点让我睡觉?
手,却似有千万斤重,像是整个人刚从冰水中捞起来,又湿又冷,还沉重得无法动弹,费尽了力气,却只换来小指微微的动了动。
“夫人醒了,夫人醒了,少爷快来,少爷快来。”那声音猛地从悲凉换成了惊喜,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一怔,眨了眨略微显得酸涩的眼皮,撑开沉重的眼睛,挣脱了混沌莫名的世界。
“洛儿,洛儿,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还未等我完全回醒过来,就被拥进了一个火热的怀抱,急切的声音一声声的唤着,显得深情而焦急。
我皱眉,不喜欢与陌生人这般紧密的接触。
“洛儿,你怎么了?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头昏吗?还是胸闷?”
见我动作有点迟缓,声音的主人又急切的问了句,顺便在我身体各处拍拍捏捏,似乎想要查看些什么。
我眉头锁得更紧,不耐烦地开口道,“放开我!”
那人似乎一愣,将我的头抬起来对准了他道,“洛儿,你说什么?”
直到这时,我才看清了一直抱着我的人的面貌。
剑眉,高鼻,紧抿的嘴唇刚毅而严肃,很英俊的一张脸,只是现在因为紧张而显得有点变形。
我不喜欢人的呼吸离我这么近,微微偏过头去加了一句,“请你放开我!”特别加重了‘请’字的口气,希望他能听出我语气中已经相当的不耐。
“洛儿?”
修长的手指接近我的下鄂,将我的头再次转过来对着他。
这一眼,立刻让我三魂不见了七魄,男子的服饰十分奇怪,素色提花的罗,织有复合菱纹,黄色的服面,这,这是?
见我呆呆的望着他的衣服,男子疑惑的放开了我的下颚,捉住我的手摇了摇,“到底怎么了?怎么会无缘无故跌到水里?头还昏着吗?怎么不说话?”
“请问……”我小心翼翼的开口,“你们是在拍历史剧?”
“洛儿,你在说什么啊?难道真的是落水的时候撞到哪里了?可大夫说只是呛了几口水,应该没什么大碍的啊?”
男子的语气,真诚而焦急,再笨的人,也听得出他的关怀出自真心,深吸两口气,镇静下情绪,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没事,只是刚才才醒来,有点昏昏沉沉的,不碍的。”
男子这才舒展开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拍了拍我的手,“没事就好,父亲大人还有事吩咐为夫,我去去就来。”
“请——”我点头相送,男子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几眼,这才出门去了,被一口气呛住,我咳嗽起来,他说什么?为,为夫??
“夫人?夫人?您还好吧?”刚才那个梦中的声音响起,一边温柔的拍着我的背,一边问道。
我摆摆手,表示无碍,咳完了,抬起头来,我才看清,一旁站着的,是个清秀的丫头,只是眉宇间一丝英气让她看起来爽朗了许多。
“你……”我想问,可是,该怎么问啊?
“夫人别吓奴婢啊,奴婢惜晴啊,还是夫人给起的名字。”眼看她一脸焦急,似乎马上就快哭出来了,我忙拉拉她的手,“我当然知道你是惜晴,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倒杯水而已。”
惜晴眼见我很“正常”,忙欢天喜地的去外屋倒水了。
我掀开被子,走下床来到窗边,用力一推。
夏日的艳阳倾泻而下,撒落一地金黄,我站的地方是栋二层楼阁的二楼,放眼望着,曲水流殇,荷塘柳树,一派夏日繁华之景。
腿一软,我滑坐在地,真的?回到汉末了?
我明明今早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加了一件羽绒服,因为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气温是2~5度,而现在,却是夏天……
可是,我是怎么会穿越的呢?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只觉得脑袋里似有一团迷雾围绕着,隐隐觉得那就是关键所在,拼命想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哎呀夫人,您怎么坐地上呢?虽说这天气儿热,可您这身子哪里沾得地气儿?”惜晴丫头大呼小叫着,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我就这么怔怔的,随她动作着。
直到手中被塞了一杯热水,我才略略缓了过来,迎上惜晴稍稍带着责备的表情,我端起水来喝了一口,放回她手中,“已经没事了,只是刚才腿软了一下。”
也还算运气好,一来到这里就发现两个真心相待的人,可我现在的身份,到底是?
“夫人,老爷来信了,刚托人捎来的。”惜晴丫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我,这感情好,说不定能从上面知道我现在的名字。
有些迫不及待的接过信,惹来惜晴一声轻笑,“夫人今个儿这般急噪。”
我无暇顾及,只能讪讪而笑,拆开信来。
信的开头,我儿洛儿。没用,看最后。
最后落款处写着,父甄逸。
恩,老爹姓甄,女儿名洛,那和起来就是甄洛,名儿倒是挺挺好听的。
甄,甄洛?甄洛??甄洛???
我瞪着眼睛将信翻过去覆过来看了好几遍,还是一个甄一个洛两个字,繁体的甄洛二字,结体扁平、工整、精巧,典型的汉隶,加上刚才那个男子的服饰,应该是汉代服饰没错,那我现在真的是甄洛?那个令曹丕一见钟情,强娶为妻;曹植一见倾心,留下千古传世名作《洛神赋》的甄洛?
开玩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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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在围栏上,我轻轻叹气,以为睡醒了,梦醒了,就没事了,但是三天过去了,我还在这个纷乱的世界,还是顶着甄洛的大名,而我的丈夫,
依然是袁熙,公公,还是历史上顶顶大名的袁绍。
这几天虽装作身体仍不适的借口躲在屋内不见人,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要不要逃走,要不要逃走?
袁熙已经被派往幽州,正是回来探亲,看这两天颇有些忧心匆匆的样子,大约离这邺城城破之日也不远了,我一点也不想被曹丕强娶去做老婆啊,而且最后的下场还是不得好死,我记得好象是在曹丕登基之后,被曹丕毒死的,还让人披散了头发,将糠塞到口中。我那时那为这一屡香魂幽幽叹息,这真轮到自己,那可不只是叹息两个字了。
“洛儿。”叹息般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夫君。”我回首,挤出一个微笑,也不管自然与否,再怎么说,他现在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啊。哎,再这么下去,我真的要陷入以夫为天的境界了,果然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
“你身子才好一点,怎么就出来吹风,也不怕着凉。”他轻声责难,牵起我的手往屋内而去。
心里,如有暖流划过,笑容也自然了许多,如果真能这样一世在这乱世中也算不错了,真正的甄洛大概也这么想的吧,可惜,天意弄人。
“洛儿……”袁熙唤了一声,眼中含着丝丝的悲伤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你我夫妻一场,夫君有什么话请直说。”我鼓励的望着他,应该是这么说话的没错吧。
他踌躇半晌,才长叹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塞入我手中。
我疑惑的低头——休书?
我手一抖,带翻了手旁的水,好烫。
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背上传来,果然是十指连心,眼睛在瞬间模糊。
“洛儿,你没事吧?”袁熙慌忙执了我的手查看,我一把反握住,“夫君,这是?”
“别哭,洛儿,我,我也不想的,但是现在大哥他认曹贼作父,曹贼大军转眼间就要抵达邺城,父亲要和曹贼决一死战,我要回幽州留守,万一,我说万一父亲输了,我不想你跟着我……”他坚定了语气,“所以我先送你回上蔡,如果我们胜利了,我再将你接回来,万一没有,你,你自己多保重!”
闻言,我泪水流得更凶了,一是手背疼得厉害,二来想到他以后的结局,他对甄洛的一片真心。
易寻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可是,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走,我或许还有一条活路,不走,想到甄洛的下场,我不寒而栗。
似是看出我的犹豫,袁熙紧紧一握我的手,“走吧,洛儿!”
不错,我一定要走,历史上并无袁熙休妻一节,那么也就是说,我的出现打破了既定的历史。我不是甄洛,我没有理由承担她的命运,自己的命运,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捉住。
袁熙送我走,是瞒着他的家人的,而我也不想带过多的人,只带了惜晴、一个护卫和一个马夫,所有的女装我全部屏弃,我和惜情都束起胸着男装。
为了遮挡甄洛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我甚至在脸上抹上厚厚的米粉,看上去苍白得吓人,自然就没有去注意到底长什么样子了,依我的性子,我还想将衣服弄得破破烂烂的才好,可惜我才撕破一个洞,就被惜晴一脸大惊小怪的找到袁熙换成了新的,只好作罢。用些旧衣服将就了,马车也尽量破烂,看起来不引人注目就好,乱世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自然要尽人事,剩下的,只有听天命了。
走的那日,袁熙借着送行将我带出来,一路送到城郊。
掀开帘子看到车外袁熙痴痴相望的眼神,我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大约从此以后,今生是无法见面的了,虽然知道他的柔情是给与另一个女子的,却仍是感怀于心。
冲动的叫马车停下,褪下手腕上的碧玉手镯,交到他手中,“愿君睹物如睹人,勿失,勿忘!”
哪怕他真的下场悲凉,也想让他带着一丝温暖离开这人世间。
袁熙紧紧的捏着手镯,克制着露出微笑,亲手将我扶上马车,手镯在我们相握的手之间,咯得手生疼,他恍若不觉,只握着,坚定的望着我,
“勿失,勿忘!”
一路行来,倒也平安无事,偶尔遇到些散兵游勇或者饥民,幸好袁熙给我安排的人虽少,却是武艺高强,那护卫自不必说,马夫竟也是习武之人,震惊之余,更是感动于袁熙的细心。
没见到多的人,理应说是应该说是十分顺利才对,我却总觉得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怪异的宁静,那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静得让人发怵。
“夫人,您看,过了这山冈是否歇息一下,赶了半天的路了。”隔着马车帘子,车夫在外面请示,我应允。
马车便快了些许,大概,都有点累了吧。
刚一翻过山冈,马车突然一个急停,我猛得撞到马车壁上,生疼。
“怎么了?”我揉和撞疼的地方掀开帘子,惜晴也好奇的跟在张望。
“夫人别看!”呼喝声响起,但已经来不急了。
我望着山脚下的景象,呆愣当场,这,就是战场吗?
血肉模糊,尸横遍野……
连空气中,似乎也带上了浓厚的血腥味。
喉头一阵泛酸,我吐得天昏地暗,直到将早上吃的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我才握紧惜晴的手,一阵阵发抖。
“夫人,您没事吧?”惜晴轻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
“我,我没事,赶快离开这里吧。”
就着惜晴递上来的水漱了一下,再喝了两口,我喘着气回答。
惜晴将我扶回车内,马车立刻转向后退,才行了不到半里,“得得”的马蹄声响起,马车又就停了下来。
这次,我不敢再贸然掀帘子了,瞪着眼睛使劲驱逐刚才看到的景象。
“你们是什么人?”马车外,严厉的喝问声传来。
“大人,我们只是普通百姓,为避战祸……”车夫刚解释一句,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跟他说这么多干嘛?全杀了就是!”
我心猛地一跳,果然,闯到不该进来的地方了,以现代的观点来说,大概就是什么军事布防区了吧,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下一刻,兵器碰撞声响起。
车帘子被猛地掀开,马车夫一把将我拽下,“夫人,等下我往这边冲的时候,您就往那边跑。”惜晴立刻机警的跟着跳下。
也不等我答应,马车夫将我使劲一推,喝道,“走!”
惜晴拉着我就开始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的我,脑袋里只剩跑,跑,跑,使劲跑。
跟着惜晴,不知道方向,不知道距离,拼命的跑……
身后的喊杀声远了,脚步声远了,意识,也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