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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胡笳(上)

    建安十三年,曹操感念好友蔡邕之交情,得知其女文姬流落南匈奴,立即派周近做使者,携带黄金千两,白壁一双,把她赎了回来。

    我见到她的时候,这年,她三十五岁。

    那日,下着细雨,她站在柳树下,绵绵密密的柳枝条落了她一身,身上的胡服和古典美女典型的削肩不可思仪的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美感。

    而我,走上去,将自己手中撑着的那把六十四骨的纸伞移到她的头上,她回首,微微一笑,刹那间,仿佛落尽了红尘繁华。

    也可能,就是如此偶然的相遇,才让我们之间结下不解之缘。

    “文姬姐姐请先喝点水暖和一下吧。”

    拉着蔡文姬回到我住的地方,我两人身段差不多,将我的衣先拿给她换上,给她倒上一杯热水,塞到她手上。

    怔怔的捧着杯子,她只是沉默。

    “文姬姐姐?”轻轻的碰她一下,我提醒她回魂。

    “啊?哦?”她回神,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只是很久没穿过汉服,有些怔忡罢了。”

    想到文姬被匈奴掠去,那年她才二十三岁,被左贤王纳为王妃,居南匈奴十二年,并育有二子的经历,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在她对面坐下,为自己倒了杯水,静静的打量着这历史上有名的蔡文姬。

    她很美,不是那种让人一见惊艳的美,她的美,美在骨子里,艳在不动声色中,十多年的大漠生活没有将她的容颜添上一点的黯淡,反是如久经打磨的钻石,闪发出动人心魄的光,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她眉宇间那抹疲倦,让人平添怜惜之感。

    “洛妹妹,洛妹妹。”柔荑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发现,我竟看得痴了。

    “怎么了?看你眼睛都快发直了。”她笑得十分豪爽,对了,她并不是那种软弱的小家碧玉,胡人的豪迈也影响到她。

    “呵呵,小妹只是觉得姐姐特别漂亮,看呆了而已。”没有任何道理的,我不想在她面前撒谎。

    她笑得,明艳若春晓,“胡说,洛妹妹才叫漂亮呢,江南大小乔,河北甄洛俏,这句话连身在大漠的我都知道哦。”

    我尴尬的扯扯头发,“我们这种在好象互相吹捧呢。”

    她惊讶的望我一眼,随即笑得花枝乱颤……

    难得的,我们两人对了脾性,午后的无聊时光,她多在我这里消磨,说到才女,她才是当之无愧,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对于我除了棋粗通,字和画还说得过去,琴是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的奇怪的才名,她也只是挑挑眉表示了一下惊讶,然后手把手的教我弹琴。

    一曲清弹过后,我再一次忍不住拍手赞叹。

    “呵呵,没想到,这么多年没碰这个东西,重新弹来,却像是刻入了骨血中一般的熟悉。”她拨拨琴弦,半是嘲讽半是感叹。

    “姐姐很多年没碰过琴了么?”我惊讶道。

    “恩,在大漠里,只有胡笳。”她垂着眸子,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可是我一点也没听出来,哪怕是几天前姐姐才弹给我听的时候。”说真的,那日听到她如行云流水般的琴音,我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绕梁三尺而不绝。

    “傻,”她嗔我一眼,“那时候,我都回来好一段时间了。”

    “姐姐。”我捉着她的手,蹲下身子,直视着她,“能告诉我实话吗?”

    “什么实话?”她不解的看我。

    “你……”我咬了咬唇,还是问了出来,“你不高兴回来吗?为何……”为何你的眉宇间尽是染不尽的轻愁呢?

    她静静的看我,眼光里看不波澜,随即放开我的手,站起身来,换回汉服的背影,显得分外单薄,“你……知道吗?我有两个儿子呢。”

    “姐姐……”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根本开不了口。

    “我以为,数十年的夫妻,到底是有感情的吧,”她轻哼一声,“原来我的价值,也不过是黄金千两,白壁一双罢了。”

    “姐姐……”

    她转身,看着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我沉默的注视着她。

    她叹谓一声,又拉起我的手,“还记得《卫风.氓》吗?”

    《卫风.氓》?我呆呆的开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她拍拍我的手,“不错,就是这样,他不要我,就算了呗,那是他的损失,会后悔的人,不是我!”

    我傻傻的听着。

    她深深的看我,“明白了吗?我们是女人,女人如水,有着无比柔顺无比温柔的水性,遇宽则宽,遇窄则窄,但是,宽窄过后,仍不改其形,不变其貌。”

    泪水,一下涌出眼眶,我扑入她怀中,啜泣着,像个找到家的孩子。

    如此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傲,傲在骨子里,哪怕经历过夫死,卫家的人嫌她克夫,后父又亡,被匈奴掠去,又被人当作物品般换回,还能保有她那份天生的高贵和傲气。

    她是温和柔情的水,却并非逆来顺受,不遇礁石,无法激起美丽的浪花。

    “谢谢,谢谢……”我反复喃喃道,我知道,她那句话,是说给自己,也是说给我的。

    很多很多年以后,无论遇到如何绝望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她的水之论,我总告诉自己,要坚持,要坚持,宽窄过后,仍不改其形,不变其貌。

    “姐姐。”擦干泪水,我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以后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的!”

    她也跟着我笑起来,“那么,姐姐就借你的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