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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女儿偶来的调皮虽不反骨,但亦有令他颇为头痛之时。这府中的主事是在吃白饭的吗?竟让这种东西在他的眼皮底下流进泾渭楼,看来是有人不想呆久了!

    她换上无辜的表情,伸手揽住他,迫得他不得不随着他纤细的力道一同陷进床衾之间。“难道爹忍心要女儿看周礼札记、孔圣人与八股文?”

    “那些可是受千古多少人奉为圭臬的圣贤书!”

    “是啊!”她聪明地不再反驳,但眼神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歌颂仁义孝礼便罢了。但人生在世,哪来的这许多繁文俗礼?

    外头夜凉如水,条条如初染纱丝的柳条纠缠成一道朦胧温柔的墙;小湖深阒,天上一盘银月,湖水重重叠叠也出现了一轮。

    他板起的脸坚持不了多久,眼角的线条又柔化了。想起女儿一天锁于闺阁的郁闷,猿臂一伸便将她整个轻盈的身子抱起,径直往外。

    静谧的月亭上有袅袅烟起的檀香炉,亭内软榻一张。他便将她纤小的身子放置其中,皎洁的月光一照,殷昼渭这才从女儿清澈的眸波中发现了一丝属于少女的娇柔羞怯;他不由一震,这才深切意识到女儿早已长大,玲珑有致的身段早非青涩的稚女,而他就在刚刚,将一双大手毫无顾忌地尽覆于她娇躯之上!

    轰然而来的认知教一身热血尽冲向脑门,如当头一棒。心中翻转的一个念头是:女儿早已到了不可让男子随便唐突的年龄……

    他神色古怪,直至脸颊传来一阵痛,他才赫然回神。

    “神游了吗,爹!”女儿用手扯着他的胡须,他只能无奈地以哭笑不得回应她的胡闹,“游到神仙洞府了吗?可见到了西王母娘娘?听说呀,她那儿有吃了长生不老的蟠桃,爹可吃了?顺便告诉女儿,西王母究竟是一个豹尾虎齿而善啸的怪物呢,还是一个雍容平和、能歌善瑶的妇人?”

    殷昼渭温笑,“不对,她是个容貌绝色的女神,年约十—七。”

    “爹!”泾娘说笑的脸罩上红晕。

    此时月儿悬在她螓首上方,给她的轮廓罩上一层圣洁的清辉,更折射出她眸里秋波如水温柔。他心念一动,脱口出:“月出胶兮,佼人僚兮——整个京城之中,谁能找出另一个比我的女儿更美丽的女子?”也许所有人未曾料到,殷昼渭呵护在手心的,传言貌似嫫母的女子,其实有沉鱼落雁之姿。

    她的眉眼一下教春意渲染,想到他所引用的诗的下两句: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会有这么一天吗?

    气氛有丝不易觉察的暧昧,而他不愚钝,因也觉察到了。这诗句……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形容女儿,多么该死的暧昧不明!这只应该是另一个男子去形容才是啊!

    他应该自省才是。但瞧着女儿倾城的美貌,心中却泛起了几欲窒息的烦躁,狠狠地在他的心上划开一道裂洞。

    女儿的美丽,也应该由另一个男子来采撷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习惯地将女儿隐藏起来?他心中当然明白,若不是他刻意将她锁于一方阁楼,女儿的绝色早引来成群的狂蜂浪蝶争相采撷了!他有着强烈的私心,不希望女儿的美遭受别个男子的觊觎,投以惊艳的目光。只希望这种情形永远不会出现,于是他的女儿永远也不会长大、不会嫁人,而他……也不会娶妻,这样的相处一直到永远岂不是更好?

    这种心态……算是为人父的一种感情吧?

    吾家有女初长成了啊!应该是才对!所以他才会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心口就好像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般难受,教他难以吐纳!

    “爹。”有人轻唤,他一醒,发现女儿正眉儿轻蹙地望着他。

    爹又出神了!泾娘似笑非笑。“可惜爹说错啦,就算西王母是个容貌绝世的女神,也是个年约三十的妇人了,而且也有了她的东王公。”

    十七岁同三十岁的年纪啊,确实能成为距离,不是吗?

    他在一刹间捉住她一晃而过的渴慕,打趣道:“我的女儿这么希望长大?”

    她凝睇,“长大了好嫁人呀!”

    脸色微微一变。虽强迫自己回到云淡风轻的初衷,但身后的一只手已紧握成拳!他笑了,以一声轻斥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然后淡淡地道:“可惜爹并非好人,也不想长生不老,因而得不到神仙的青睐。神的洞府,长生不老的蟠桃,爹永远够及不到。”

    自从陷入争权夺势的人欲之中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表面上他呼风唤雨,但内心其实比任何人都肮脏。他的生命在血腥与掠夺中一路走过,沦为孤儿的身世教会他要生存就要有豺狼的凶残,为了使自己好过一点,他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就算是踩在别人的尸体上过活也在所不惜。

    现在,这个小时候赤裸嗜血的他,早隐没在今天的满眼风光的假面具之下。而那个教会他如何沉敛自己的凶残、如何笑脸迎接命运、唤醒他体内残存的一点人性的“他”,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早久殁于人世。

    叹了口气,为她收拢一下衣衫,她也收敛去探索的眼光,现出一丝执着的认真。“爹打自小便待泾娘极好,无论爹是什么为人,在泾娘心日中,爹是爹,无论好人也罢,坏人也罢,早无可代替了。”

    他心念一动,不敢细嚼其中缘由。只思索着她十七岁的年龄,再怎么成熟,终不过为偏执的小女儿心态。

    “爹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眉拧了下,小心地将心思隐藏起来。“怎会这样问?”

    她张口欲语,但蓦地又住了口,化为一声浅浅叹息。随即又开朗起来,不再谈一些禁忌之话。

    “今早上中书令千金找过了女儿。”她知父亲已知。

    果然见他“哦”一声。他道:“这华禀廉忒地胡来,居然把点子动到我的女儿身上来了。”华威容驵侩无才,所以当其父华禀廉为了提升想打通关节而找上他时,便被他婉拒了。没想到不死心的华禀廉又托女儿找上了泾娘。他微笑:“你便这么自信会说动爹,轻易允诺?”

    “爹可是糊涂了!顺水推舟总比树敌好。何况爹就要上荐罗浮山道士进宫为皇上炼长生不老丹,也该有人一齐保奏。况且……”她缓缓地,“听说华威容鲁莽多坏事,用无能之辈,更花天酒地,淫颓下堪,这样的长官,必易控制,下方军民也必有怨声。岂不合了爹的心意?”

    他明显地吓了一跳。青筋遂涨了起来,为她话里的深意而惊心不已。

    “泾娘,你想到了什么?可别乱叫!”他沉声喝道。

    “爹,泾娘并非傻瓜,十七年来与爹爹镇日相随,许多事爹爹虽瞒住我,但我多少能猜出一些。”

    “那你猜到了什么了?”口气不复平静,但泾娘没回应他。

    她掉头瞧着天上银月出神,好一会儿才转头:“爹,回房吧。夜深了。”

    *  *  *

    青楼春晚,昼寂寂,梳匀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记年时,愉掷春心,花前隔雾遥相见,便角枕题诗,  宝钗贳酒,共醉青苔深院。

    这一首北宋吕滨老《薄幸》之下,又题一首,选自诗经。那心思就更为激烈了。

    揉有梅,其实七兮。

    求我庶士,其实三兮。

    求我庶士,迨其古兮!

    揉有梅、顷筐墍之。

    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这两首属于女子闺情的诗阙抄写于一张早已惨遭蹂躏的纸笺之上,娟秀的字迹显示是出自女子之手,而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那种思慕待嫁的心情,深切得令人动容。

    身后的手紧握成拳,连指甲何时深陷入皮肉都不自知。

    “小姐很寂寞,每天只囿于一方阁楼,是被忽略了。”潇湘的话透着怜惜地传了过来。

    是吗?他垂眼忆起女儿绝美的娇颜,方始发觉不知何时开始,女儿纯真澄静的脸开始袭上淡淡的哀愁,难懂的眸光深幽而遥远,教他每每面对时总有赫然的震憾。

    脑中不自觉再次重浮起那夜的情景。女儿早已长大,不再是那个他可以随便拥入怀中的女子,也开始有了渴慕的人,有了待嫁的心情……耳边回旋起女儿那句似真似假的“长大了好嫁人呀”,一种妒恨的情绪攻占他整个心志。

    谁是这个“庶士”?谁又令泾娘“偷掷春心”呢?该死的!这怎么有可能?女儿极少出府门,偶尔出府也是在他与侍卫的重重保护之下,怎么有可能让男子近了身?谁敢来招惹他美丽的女儿?莫名的情绪一下熏红了他的双眼,教他一下又将愤怒化于手掌,将那纸笺狠狠地紧捏于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