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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又七闻 弱水归尘

                      因为“火灵”的闹腾,白天似比平时漫长不少。

    从水色出现后,磬也似乎成为了这凡尘中“人”,一口一个“公主”的叫着,生怕惹得水色不悦。

    为了不那么招摇,紫玹和白弋都幻化成公子模样,只有寂寞在变成“人”的样子后,那一对白色的猫耳依旧如初。

    面对桃夭妖的嘲笑,寂寞大气不敢多喘,那极为容易炸毛的九命猫,似在桃花妖面前没了脾气。

    四妖三灵,一直在这荒郊野外聊至深夜,才冰释前嫌地离开。

    可无论他们说再多,也终归绕不开“鱼”。

    人间之鱼,轮回之鱼,阴阳之鱼,甚至他们从未真正见过的极恶之鱼,也都一一出现在返程的话题里。

    唯独有关“弱水之鱼”,皆闭口不提。

    磬不敢问,他不知还会引发怎样的事态。即便是诞生在这人间的真灵,也有太多顾虑。

    紫玹三妖本就对“龙鱼”知之甚少,如今“鱼”不再,又岂能当着水色的面,越抹越黑。

    关于“弱水之鱼”,水色自然最有话语权。

    可当夜晚降临,那一轮比之地界更圆更亮的月亮挂在天上时,她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准确地说,无数有关“他”的画面,在月光里肆意流淌,如浓稠的思念一般,轻易堵塞了她的心房。

    想着想着,她也就不愿将“鱼”从心里拿出来,更不用说,菩提在她心里,仍是鱼临渊的样子。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月光,同一驾花辇在夜空里穿梭,像划过天际的盛景。

    所过之处,地上稀疏地散落着桃花花瓣,似与月光交相辉映。

    只是无论怎么看,都显得有些清冷孤寂,像无处倾说的心事,溢在人间。

    ……

    恰逢人间月圆,海水涨潮。

    轮回之地的明镜台,却发出一阵剧烈的抖动。

    一声接着一声的怪异响动,自明镜台之下传开。

    音浪如波荡漾,从此岸传到彼岸,又顺着六色光柱,直冲天穹。

    大长老站在湖面上,凝视着水下那些突然停滞的黑鱼身影,仿佛苍老许多。

    纵然她对明镜台的秘密,知道的并不多。

    可这无数年来,她终究见到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轻叹一声,抬头看着“人道”的方向,大长老眼中有些怅然。

    水月不再,水色也不在。

    鱼主不再,鱼七也不在。

    即便此刻有些孤单,轮回之地的这般景象,大长老似怎么看都不觉得腻。

    明镜台下的声响越来越大,整个此岸都在随之颤抖。

    突然,一声尖锐而凄厉的嚎叫之后,明镜台上的六尊龙鱼石雕,同时从中间裂作两半。

    石雕嘴里吐出的弱水,也在这一刻骤然止歇。

    “看来,等不到一年了!”

    大长老十分平静,声音像一阵海风吹过海面,卷起浪花朵朵。

    盛开在轮回之地的彼岸花,像听出了大长老的心声,忽明忽暗。

    “这么多年,也该代你做一回水灵一族的族长,美上一次!”

    那孤单的声音里尽是决绝,话音未落,大长老一个漂亮的转身,耀眼的水光在周围荡漾。

    朦胧中,那以水化形的身姿似脱胎换骨,古旧的衣物顷刻间化作弱水,露出光滑细腻的肌肤。

    婀娜身姿泛着微光,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头如水长发披散在身后。

    她睁眼时,嘴角微微上扬,一身冰蓝色的鱼尾裙随水而逐,瞬间穿在她身上。

    乍一看。

    哪里还有大长老的踪影,分明就是美貌不输水色的族长水月,婷婷袅袅地立于水面上。

    只有她心里清楚,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作为水月的孪生姐妹,她从未为自己争取过什么。

    她不像水月那样敢爱敢恨,也不像水月那样深明大义。

    为了不被误认成水月,她甘愿改头换面,哪怕丑一些,哪怕老一些……

    轻抬脚步,玉足点在水面上,纤美的手指在胸前比划几下,一个弱水凝成的华美水冠,被她缓缓戴在头上。

    没有疯狂的气势,亦无磅礴的灵力,只有一阵柔和的风,拂过轮回之地的无边弱水。

    “以我水灵一族族长之名,三千弱水皆入轮回,这世间一日无鱼主,弱水一日不得现世!”

    整个轮回之地,回荡着水心嘹亮而动听的声音。

    她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似不到万不得已,断然不会这样做。

    于鱼于世,都将是一场灾难。

    顿时。

    彼岸的六条阴鱼,同时仰头发出呜咽声,似在合奏一首悲壮的送歌。

    此岸上流下的瀑布,突然之间再无弱水落下,原本还在轮回之地的无边弱水,以双目可见的速度流失。

    很快。

    轮回之地再无可见的弱水,就连明镜台上,也露出了那八十一个干涸的湖。

    通往彼岸的六座桥,相继垮塌。

    六条阴鱼上方的轮回之光,也自天穹缓缓落下,直至完全消失在彼岸。

    那些盛开在轮回之地的彼岸花,在一瞬间散尽华光,枯萎低垂,随即化作无数水滴,涌向水心头顶的水冠。

    与此同时。

    远在天界的天河之水,也在片刻时间内蒸发,留下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在天界与星海之间。

    从此之后,天界犹如失去了唯一的外衣,赤条条地立于天地之间。

    而人间,五湖四海本为凡水,却也在一夜之间仅存一半。

    唯独早已沦为黑臭死水的地界弱水,已然“平静”地守候在那里。

    ……

    明镜台下的声音,戛然而止。

    光脚站在明镜台上的水心,此刻犹如轮回之地唯一的光亮,分外耀眼。

    她明白,因为外界发生之事,明镜台提前将她的灵力几近抽干。

    已是强弩之末的水灵,不是哪里也去不了,而是哪里都不能去。

    “情,为何物?劫,又为何物?想来只是留到最后者最为痛苦,先行一步者情关未度……”

    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那远在人间的“鱼”和“水”。

    水心笑着,脸上却也流下泪水,美得见者心疼。

    突然。

    明镜台上一道黑芒直冲苍穹,没入上方的混沌之中。

    水心难以承受那种近乎阴寒的冲击,从明镜台坠落此岸。

    趴在这块鱼七曾守护过无尽岁月的大地上,水心用冰蓝的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伸手将掉落的水冠拾起。

    六条阴鱼似有些不忍,再次齐声低吼,但却无法冲至此岸帮她,更不能弃鱼背上的六块陆地于不顾。

    明镜台上的黑芒愈发强盛,竟搅动轮回之地上空的混沌。

    那混沌之中,属于龙鱼的娃娃脸,一个紧接着一个出现,又一个接着一个被黑芒粉碎。

    直至混沌中再无龙鱼身影,明镜台上裂开的六尊龙鱼石雕,也在一瞬间化作齑粉。

    水心知道。

    没有鱼主镇守的明镜台,若再无弱水持续输送灵力,已然形同虚设。

    只是她不知道,那即将临世的不祥之物,究竟是什么。

    托着无比虚弱的身体,水心艰难地走到明镜台边缘,想等那黑光散去,看一看“极恶”真容。

    就在这时。

    那冲天的黑芒里,突兀地探出一只漆黑的龙爪,爪尖毫无征兆地刺入她胸口。

    那弱水凝结的心,在这一刻传来撕痛。

    她能感受到,那一股邪恶的力量,正像剧毒一般流向全身。

    起初只是双眸变黑,随即七窍流出黑水,直至雪白的肌肤下出现黑色的脉络,水心已无法维持人形。

    不知为何,她逐渐模糊的视线里,总能看到鱼七那冷漠的影子。

    轻轻张了张嘴,想说的话,还是没能融汇成动听的声音。

    但在这时,明镜台上的黑芒陡然散去,露出一条盘旋的墨色天龙。

    令水心感到熟悉的模样,却散发着陌生的气息。

    她闭眼之际,只看到硕大的龙身下,一条纯黑的龙鱼浮在那里,狞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