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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借命3

    长街尽头的巷子旁边有盏孤灯摇曳,灯光黄而晕,晕得发昏。昏黄的灯光下是个小小的面摊,煮面的锅里正腾腾地冒着热气,热气中的小的面摊仿佛被笼上了一层模糊的光雾。

    夏红叶正朝这片昏黄的光雾走来,刚才发生的事消耗了他不少体力,看到这小小的面摊,他就想到了食物,想到食物他才发现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空了。

    “来一碗面。”夏红叶在离油灯最远,光线最弱的桌子旁坐下。他虽然不喜欢黑暗,可是他却不愿坐在光线好的地方,因为他如果坐在那里,别人就会坐在黑暗的地方。上天总是不会让每个人都生活在光明里。

    “客官稍等,马上就好。”小面摊的老板心情好像不错,夏红叶是这里唯一的客人,他只用对夏红叶一个人服务。面摊老板是个中年人,他即是老板又是伙计。夏红叶看着这个中年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消瘦的脸上长着一脸的腮帮子胡,使得那张原本就不大的脸,面积更显小了。肚子上的围裙满是黑黑的油污,在暗淡的光晕里让人辨不清它原来的颜色。他的人就像这小面摊一样,即粗陋又脏乱。

    这人虽然是个粗人,但面煮得却很过细,他煮面的手法纯熟,所以虽然过细却并不显慢。一个人别的事情可以做的不好,但是赖以生存的活计一定要认认真真做好。

    “面好了。”面摊老板将面端上夏红叶的桌子,笑着道:“这碗算是我请。”

    “你请我?”夏红叶显得很奇怪。

    面摊老板看着夏红叶干笑道:“呵呵,今晚是我最后一次摆摊,没想到生意竟清淡的紧,客官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说不定也是唯一一个,我懒得收钱了。”说完,他又盛了两碗酒坐在夏红叶边上,一碗放在夏红叶面前,一碗自己喝了起来:“我只能请这么多了,再多就请不起了。”

    夏红叶道:“你还卖些什么?我不喝酒。”

    面摊老板道:“店小物薄,只有些牛肉、牛肚子、猪蹄、猪腰子和些下酒的花生、干豆腐。”“嗯……”夏红叶点点头:“我全要了。”

    “公子真阔气,可惜你不饮酒,不然……”他的脸已被劣酒摧得通红:“不过是些粗裂的酒水,不饮也罢……”

    “谁说不喝!阿财,一碗猪腰子面,一叠卤牛肉,再来斤酒,快。”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清晰但却尖锐,带着股浓浓的江浙口音,一个瘦小的老头从黑暗里走出来,在中间光线最好的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面摊老板有些无奈,道:“老高,是你呀,你来迟了一步,除了面条和酒,其他的全被这位公子要了。”

    小老头骂道:“你小子,就不给我留点?干脆算我一个,我过来和你一起坐。”

    这老头正是谢京的帐房先生,他见面摊老板正坐在夏红叶旁边喝酒,便也凑了过去。

    三杯下肚,两个喝酒的人话就多了起来,小老头将脸转向夏红叶,问道:“小哥,今天你请客?阿财这家伙平时哪里舍得喝酒。”

    夏红叶道:“不是我请,是他。”他的声音并未因此时的气氛而有温度。

    小老头道:“阿财,你今天吃错药了吧,我在你这里算是老客了,你都没请过我。”

    面摊老板道:“今天你的酒钱我请,明天就不干了。”

    小老头问道:“不干什么?”

    “再不摆这夜摊了,来……来……喝。”面摊老板猛灌了一口。

    小老头又问:“怎么突然不想干了?”

    “因为我想通了,这些年我算白活了。”面摊老板竟然哭了起来:“我也要活得像个正常人一样,我也要找个老婆,当初从乡下出来不就是为了攒点钱,讨个媳妇。”

    小老头问:“你现在有钱了?”

    “我摆了十五年的夜摊,钱当然攒了一些,可是这又能怎么样?”他一口一口的罐着黄汤,大吐苦水:“我今天总算想通了,赚钱和娶老婆根本是两码事。谁说找媳妇就一定要攒很多钱!”

    夏红叶和小老头看着面摊老板,夏红叶并不了解这种感受,他虽然也在一个地方魔鬼般的呆了近十五年,但是他心里并没有想太多。小老头却透露出了同情,他知道这小面摊老板的痛苦。

    “我就像个鬼一样,十五年,我在这黑夜里做了十五年的鬼!哈哈……”面摊老板显得非常激动,他看着夏红叶他们,他没有朋友,有人肯听他压抑多年的心声,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安慰。

    夜更深,已近四更,四更正是面摊老板做生意的黄金时间,他现在精神砾砾,丝毫不见疲态。

    他面向夏红叶道:“你真是个特别的人。”

    夏红叶无语,他看着面摊老板,等他说下去。

    “我在这里摆了这么久的夜摊,几乎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凡是晚上出来的人,大多数都会有心事。有心情好的,兴奋的连喝几大碗;有不高兴的,他们板着张脸,就像别人欠他钱似的;有的人就如同漏水的夜壶,满嘴的不干净;还有些人就像被扔进锅里煮过一样,比面条还软。我就是没见过像公子你这样的人。”他今天喝了不少,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夏红叶问道:“哦,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面摊老板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是个好人。”

    夏红叶的脸上露出消讥之色,他从来没想过别人会说他是好人。

    小老头似乎也来了兴趣,他问面摊老板:“那你看我是不是好人。”

    “你也是好人,你经常来我这儿,而且从来不赊帐。”面摊老板道:“对我来说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

    “哈哈,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还真他妈有点意思。”小老头撵着他的山羊胡子,两眼横着这小老板,低声问道:“君子剑谢京,他是不是好人?”

    “你说的是你家老爷。”面摊老板显得有点惊讶,“谢京”这两个字在这地方就象征着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已经渗透到这里的各个角落。面摊老板借着酒劲,壮着胆子说道:“像谢京这样的人,只怕早就忘了‘好人’两个字怎么写了!”

    面摊老板叙述着他多年的辛酸,这中年汉子的酒越喝越多,说起话来却越来越清楚。夏红叶对他的那些故事不感兴趣,他忽然觉得震惊,他震惊的是他自己,他是不是将永远的活在黑暗里,是不是会做一辈子不见阳光的鬼!

    烛台上的烛炬已成灰,谢京坐在书房的烛台后面,一夜没睡,他仅仅只是坐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他将所有的欢乐都推在了门外,等他想找回时,却发现门已经被锁死。有时他想逃,可是又舍不得关在门里的权力和地位。权力与地位就是他的生命,不到他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他绝不会放弃。但快乐是可以放弃的,他不想让快乐成为自己生命的羁绊。

    谢京披上了一件灰色的大氅,拿着配剑从书房里走出来,来到外面的走廊上。又是一天来临,天边已泛起淡淡的青光。谢京走在走廊上,清晨的晨雾浸湿了他的脸和头发,他的眼睛也被洗得发亮,冷冷的晨风将他的睡意一扫而空。

    两口漆黑的棺材还放在原来的院子里,那个没有死的武师正坐在地上,背靠着其中一口棺材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闷酒。他看起来即颓唐又沮丧,他想抱起酒坛子猛灌,大醉一场,喝个不省人事。可是他不能,他不想和棺材里的人一样,不明不白的就躺进去,所以他不能醉,只能一口一口地慢慢喝。

    他清醒的看见谢京正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于是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喝多了。”谢京对这个武师道:“辛苦你了。”

    武师道:“收了老爷的钱,这是我应该做的。”

    “嗯……你先回去休息。”谢京拍拍武师的肩膀,道:“下午你到帐房把银子领了,回家吧。”

    武师连忙拜谢,谢京的举动显然令他惊喜不已,刚才的沮丧立刻就飞到了九宵云外,连步伐也变得轻快了不少,如果不是谢京还站在那里没走,他几乎就要跑起来。可惜他永远也跑不起来了,因为他看见半截剑锋突出在他自己胸前,他明白自己被钉在了谢京的长剑上,他知道自己马上就会死。冰冷的剑锋泛着阴森的寒光,可是他感觉到的并不是寒冷,也不是痛苦与愤怒,而是疑惑。他想不通,他也不必再想,死人什么也不会想,谢京的长剑从他背脊抽出后,他就成了个死人。

    谢京看着长剑上的鲜血,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他慢慢将长剑上的血迹在死人衣服上擦干净,接着还剑入鞘,转身离开。边走边自言自语地低吟:“何不归,何不归去,休息去吧,回家去吧,愿尔莫惜生,助我深水猎蛟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