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在兴国寺中安顿了下来。
等慈惠禅师从佛经编译中回过神来，发现小弟子已经在兴国寺中卖起辣椒酱了。
明明七郎的行李也不多，真不知道他那些坛坛罐罐藏在哪里。
这个问题，和七郎一起住的圆通也问了。
七郎沉默了一会儿，一脸高深地问道：“师兄，站在时空的上游和下游的人，进入的是同一条河流吗？”
这是啥跟啥？
圆通诚实地说：“阿弥陀佛，我不知。”
“师兄，你悟性不足，辣椒的问题太深奥，我难以解释。”七郎深沉地叹气。
圆通看了看小师弟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觉得手痒，扑过来捏住他两边肉脸，往两边扯。
“疼！师兄欺负我！”七郎连忙护住自己的脸，用从罗先生处学到的花拳绣腿，反扑了回去。
他就知道，师兄一定是嫉妒他长得可爱！
两个小少年嬉闹着，在屋里打成一团，阳光从窗户中斜斜的照进来，映在他们身上。
两个人闹累了，并躺在简朴的禅床上，双手枕在后脑勺上说话。
圆通说：“其实卖辣椒给兴国寺的和尚挺好的，他们有钱。长安城贵人多，给的香油钱就多。寺庙还有很多寺产，附近的田地，街上的房屋都是寺产。”
七郎好奇地问：“比文殊院还有钱吗？可他们不吃肉呢。”
“……有钱和吃不吃肉没关系。”圆通侧过身，看着七郎：“你如果遛到山下的小食肆吃肉食，不要说是佛家弟子，否则店家不敢卖给你。他们赁着寺庙的屋子，要是卖酒肉给和尚，会被寺庙收回屋子赶走。”
七郎笑嘻嘻：“我本来就不是和尚啊，我是俗家居士。山下能买到肉食吗？”
“能是能的，但你那么小，下山一趟不容易。我可不能带你一起去。”圆通叹道，“罢了，且忍一忍。过些时日有空了，我带你进长安城。”
“师兄，你人挺好的。”七郎感动了，“以后我卖东西给你算成本价，不挣你的钱。”
圆通笑了：“原来你之前还挣我的钱？倒也不要紧，我挺有钱的。反正我是和尚，钱也没处用，你挣就挣吧。”
钱多人傻？
七郎认真地说：“师兄，你又有钱又爱吃肉，不如还俗吧！还俗了还能娶媳妇，想吃啥就吃啥。你加入我们三宝商行，一起挣钱。我跟你说，挣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圆通没想到，自己没劝到七郎出家，七郎反过来劝他还俗了。
要是师父知道了，大约得说一句……阿弥陀佛。
但他也知道七郎是在关心他，笑道：“小师弟，我是不能还俗的，更不能娶媳妇。”
他只有做和尚，断绝尘缘、五蕴皆空，这样才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七郎不知圆通的苦衷，听圆通说得坚决，佩服地说：“师兄，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信仰如此坚定，真了不起！”
“我小小年纪？”圆通看着比自己矮一截的七郎，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两个年纪小，日常就跟着寺里其他小和尚一起做早课、坐禅以及到书房学习。
慈惠禅师编译经书的时候，他们就在一旁侍候笔墨。七郎平日服侍罗先生，此时在禅师身边忙活，也熟门熟路了。
在书房里修经的和尚有很多，他们时而讨论经义，时而抄录经书。
慈惠禅师得到一本来自天竺的佛经，如获至宝，兴奋地抄录了好几天。
七郎在一旁整理禅师抄好的经文，问道：“手抄容易有谬误又慢，为何不用雕版印刷呢？”
梦中的知识告诉他，雕版印刷在本朝就有了，最开始印刷的就是佛经。
“雕版印刷？倒没听人说过。”慈惠禅师挑了挑眉，“你细细说来。”
别的小儿随口说的话，他自然不会当真，但七郎嘛……
此时还没有印刷术吗？
难怪罗先生说书都是手抄的，一些典籍只在世家贵族中收藏，寻常人难得一见。
知识被垄断，因而更加珍贵！
七郎心砰砰直跳，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但是既说出了口，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雕版印刷，就是像刻印章一样，用梨木之类细腻的木材制成大小一致的木板，将写好的纸张盖在木板上，按照笔画刻成阳文。”
他抓了抓头发，回忆着关于雕版印刷术的记载。
“然后用墨水刷在雕版上，再将木板盖在纸上，就是一页书。雕版可以反复使用，就能一本一本的印更多的书。”
书房内一时静默。
半晌，慈惠禅师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旁的长捷和尚也回过神来，赞道：“有此妙术，可大量印制我佛经典，大力弘扬佛法！慈惠师兄，你这个弟子果然与我佛有缘！”
七郎睁大眼，发现书房内所有和尚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一尊小佛像。
阿弥陀佛，他提前让雕版印刷术面世了？
梦中所见，另一个时空雕版印刷术最早就是用来刻佛经的。现在因为他来了，也是最早刻佛经？
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和尚们意识到雕版印刷术的便利性、对弘扬佛法的重要性，立刻召集了寺院中的僧人，将雕版的任务布置了下去。
又过了几日，慈惠禅师抽出空，单独见了七郎。
七郎很是忐忑，不停地默背“神棍的自我修养”，想着该怎么应对禅师的问题。
禅师会问什么？
像圆通师兄一样，问他辣椒酱藏在何处？雕版印刷术从何而来？
慈惠禅师看到站在跟前，眼神飘忽的七郎，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你将此妙法献予佛门，想要何奖励？”
禅师不追问来源？
七郎松了口气，说道：“不要奖励啦，这个方法是我偶然知道的，在寺院说出来也是一种缘分吧！说不准，就是菩萨托梦告诉我的呢！”
殿中宝相庄严的菩萨：……我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禅师微笑：“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七郎又纠结了……禅师这语气，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想了想，转移话题：“我希望寺院不垄断印刷术，让其他书籍也能通过这种方式传播。如此，天下人就能看到更多的书啦！”
“天下人……你小小年纪，就能心怀天下！此乃大善！”慈惠禅师笑道，“既如此，老衲便代你将此术献给朝廷！嗯，以后你就不是辣椒七郎，该叫雕版七郎了。”
七郎有些不好意思……辣椒还好，是他种出来的。
可雕版印刷术，就算没有他，也会在几十年里出现、应用广泛。
元稹为白居易的诗集作序中就提到“……缮写模勒，街卖于市井。”，模勒就是雕版模刻。
“这不是我发明的，只是由我口中说出罢了，我不敢居功，‘雕版七郎’不敢当。”七郎仰着脸，笑眯眯地说，“禅师你看，我这几天脸都瘦了。您让我进城玩耍，就是奖励啦！”
慈惠禅师失笑……这小娃娃，这是惦记着吃肉呢！